电话那端陡然安静下来,好像被捂住口。
桑絮的不耐烦都融进事不关己的笑里,“出来几年,我不就回去过一次,往年没见家里挂念。今年怎么非回不可?”
挂了电话,桑絮终于得到自在。该给家里长辈的钱她都给了,聊表心意,但到面前去尽孝很不必,去年给她留了阴影,不回也罢。
走到家,她把事前备好的菜放进煮好的锅底里,边看电影边吃晚饭。
城市里禁止燃放烟花鞭炮,这对桑絮来说是好事,她不喜欢刺耳的喧嚣声,呛鼻的气味跟炸过后的狼藉都讨人厌。
除夕夜安静得像往常一样,但仔细听,还是有嘈杂声的。
只是桑絮把窗户闭得太严实,戴上耳机,完全听不见。
吃完饭,她坐在垫子上,把电影看完才站起去将锅碗洗了。
忙完之后洗洗上床,彻底闲了下来。明天虽是大年初一,但从下午开始店里就有生意了。大概是年轻人过年回来,难得聚在一起,刚好能开剧本杀。
不用急着去开门,明早还能睡个懒觉。
朋友圈里都是年夜饭的图片跟视频。
封憬今年去了齐泽家吃,听她说,两家在谈彩礼和嫁妆。
众多图里,只有裴思然发的,桑絮点开一张张看了。
从拍的菜品图里,桑絮就认出角落里的手,手腕上戴着玉镯,手形纤细漂亮。
后面还有一张全家福,老老少少十几口人。裴思渡站在老人身后,殊丽明艳的五官在中式风衣服的修饰下,娴静得像水乡里走出的女人。
明眸善睐,典雅端庄,笑着看向镜头。
桑絮跟着她一起笑。
她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好,她太习惯了。但她还是为裴思渡所处的温馨与热闹而高兴,裴思渡能得到一切她本该拥有的,这是令人欣慰的事情。
她得到的越多,桑絮便越好受。
似乎只要她足够富有,自己的离开,就不算一件需要愧疚的事情。
桑絮生日那天的乌龙,止步于裴思渡点的赞。
此后她再没有别的举动。
桑絮起初尴尬得逼封憬删图,封憬却死活不干。
而她又在极度的躁动中,异想天开地以为裴思渡会有一点表示。
无关物质,哪怕只是私发她一句“生日快乐”都好。
裴思渡从前绝不吝啬,协约刚生效时,就宠她宠得没边。什么都肯给她,多少心思都愿意花,这么一句“生日快乐”,桑絮以为会得到。
哪怕不说祝福话,故意来取笑她是不是没衣服穿,奚落她一番,桑絮也都认。
她甚至想好了怎么回,怎么把话题聊下去,多聊几句。
从前她无需殚精竭虑地想话题,只要裴思渡在,她们就不会冷场。
直到十二点过去,心绪起起伏伏至十二点半,这场梦才息鼓收场。
裴思渡一个字都没发给她。
桑絮想起在度假村里,裴思渡曾背对着她,冷淡地说:“我当然不会等你。”
桑絮不敢往前行时,裴思渡耐心极了,总是设法诱她往前走几步。哪怕她原地踏步,兜兜转转,裴思渡都陪她,不生气不急躁。
可是后来,她不仅不愿意走,还后退了一大步,彻底离开兵荒马乱的战场。
于是那个昂首阔步,拖着她往前的人,完全放开手。
她们结束了,裴思渡是骄傲的人,不会再理她。
她穿什么衣服,做多少无意义的怀念,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她可以守着这么点甜头自我感动,但过去的事情不可复追,留给裴思渡的坏印象,这辈子都抹不去。
有几次,桑絮不知哪儿来的分享欲,想给裴思渡看看她装修的店,看看她的新家。
她都忍下了。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分享欲从来不是因为孤独。
独来独往地从店里走到家,如果路口红绿灯长眼,她走快一点,只需要十五分钟。
她走了几百遍,从不觉得孤独,耳机塞进耳朵,有另一个世界陪她。
如果她怕所谓的“无聊”,她早就崩溃了,她太擅长跟之为伍。
客观来看,离开淮城和那帮还不错的同事,她愈发形单影只了。再没有聚餐活动跟酒吧娱乐,姜蕊跟她毕竟不熟,偶尔的吃饭也不是为了放松。
但安静往往能成事。
比如她心无旁骛,开始投入地帮封憬经营分店。没有封憬坐镇,帮她顶着压力,她才真正地去学习必备技能。
遇到难缠的顾客,麻烦的事情,她学会淡定地解决。哪怕心里不痛快。
她虽然没办法热情地去陪笑脸,像姜蕊那样自来熟。
但她不是没有长进,她逐渐摸索出,跟不同性格、不同身份的客人,该以怎样的方式破冰,引他们多说几句话,活跃气氛。
除了开店,绝对的孤独令她的灵感充沛,剧本一气呵成地写出来,反复修改。店里已经在内测,等过完年就送去封憬那里,他们再测。
等到没有bug,都认为值得一玩时,就可以找发行了。
桑絮希望明年夏天,十七重主打他们自己的剧本。
所以啊,她不是寂寞得无事可干,也不是在无聊时,才想发几条短信去骚扰裴思渡。
她是真的想裴思渡了。
谁也无法对思念进行名词解释,这似乎是个因人而生,自动习会的技能。
桑絮从没有思念过谁,她以为她不会,天生缺乏过多的情感。
却不想,有朝一日,思念如同雨后的青苔,生机勃勃地长满台阶。
懦弱下的遮掩、冷漠、撤退,都如同匆忙的步履落在上头,摔得结实,疼得发慌。
她想念裴思渡。
温和到近似演戏的面容,说话时好听婉转的声调;忙得吃不上饭后,哪怕疲惫,唇边总留着一抹笑的样子;看她时满目的爱意。
喊“桑絮”两个字时的清脆与温柔,悄悄揣缕撒娇在里头。
她曾说过,她对工作有用不完的耐心,怎么可能对桑絮没耐心。
可是工作大多会有回报,而人千变万化,又擅长自保,怎能混为一谈呢。
桑絮也给裴思然的那条朋友圈点赞。
她想知道,裴思渡发现自己穿她的衣服过生日,心里做何感想。
桑絮尽量不把她的想法往坏处想,不单单自己接受不了,她也不愿意把裴思渡丑化成一个薄情、虚假的人。
裴思渡的好,在她远离淮城三个月时,像暴雨一样倾倒在她头顶。
像某种吃不到嘴的食物,期待它时,它是全天下最美味的。
桑絮现在就这么想。
那一次的尴尬,让她再没穿过那件大衣,罩了防尘袋,挂在屋里显眼的地方。
零点一过,无数条“新年快乐”新鲜但是廉价,群发的祝福,她不喜欢。
封憬的、姜蕊的、风隙的……宋尹锐、卫涵涵……甚至是裴思然,“桑老师,新年快乐。”
自从分手的事被裴思然知道,裴思然再没找过她,她自然也不会有事找裴思然。
桑絮回得认真:“谢谢思然,也祝你新年快乐。”
“我很快乐,我有超多压岁钱。”
桑絮哂笑:“这个快乐是真实快乐。”
裴思渡那么疼她,也一定会给她包个大红包。
想到这里,她给桑城发了一个红包过去。那边一秒收钱,收完才敷衍:“谢谢富婆,新年快乐。”
桑絮:“不谢。”
桑城:“有人跟你一起过年吗?”
“你猜。”
“必然有啦!不然怎么乐不思蜀,哼。”
桑絮回了个“晚安”。她不想跟小孩说太多。有时候痛恨桑城的迟钝麻木,有时候又羡慕他的不谙世事。
把该回应的祝福回完之后,她才从床上坐起,凝神静气地平复下杂念。
然后像敲电报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给裴思渡发:“新年快乐。”
第68章
往对话框里敲上字, 耗尽桑絮全部的气力,她的四肢逐渐动弹不得,全身的温度和力量都汇到了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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