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33)
呼延卓马最会训鹰,技艺可堪出神入化,沈绥的爱鹰白浩就是他在照顾。骑射也是最强的,金雕堂的骑射课,他是老师。此外,千羽门的马都是按照他的法子养出来的,各个膘肥体壮,日驰千里。千羽门在河西有几处私人马场,每年都有大量的优质马匹供应,就连大唐军方都有些眼红,奈何,这几家马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动得了的。
不过这位全能的突厥汉子,这几日可被善因这件事给难住了,查了许久,才有了些许眉目。他与玄微子,一人领着从云,一人领着从雨,分头查起。他和从云一路沿着前往洛阳的道上暗中察访,玄微子则和从雨在长安周边察访。最后,呼延卓马和从云只是在洛阳查到了一点模棱两可的讯息,与玄微子和从雨汇合后,才知道玄微子查出了更多的东西。
“所以,善因果真是禁军的军人?”沈家小院的书房之中,沈绥端坐在筵席书案之后,问道。
就在书案对面,四位千羽门骨干排排坐着,玄微子懒散地倚着凭几,笑着回道:
“正是。我就专门抓住了擅长攀爬之术这一点,在北衙禁军军营附近,专门找那些军属查问。好几日,可算让我问出来了,说是十多年前,有那么一对兄弟俩,非常擅长攀爬术,手臂长得跟猿猴似的,经常会在军队训练之余,表演攀爬,那个时候很出名。但是某一日,这兄弟俩忽的被调走了。听说好像是调入超乘军里去了,之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超乘……太子卫戍……”沈绥沉吟道。
“可不是嘛。唉……”玄微子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叹口气道:“太子卫戍十军,每逢改朝换代,都会大清算。当年的人事资料已经看不到了,或者并入各个禁军之中,或者直接消档了。咱也没那个本事,没办法偷进兵部的档案库去翻找。”
“不必找了,应当不在了。此等把柄破绽,凭着那位心思缜密,绝不可能留下。”沈绥向后靠入圈椅中,悠然道。
“但是门主,这不就等于没有任何证据了吗?”从雨很不甘心。
“有没有证据,并不重要,我只需知道是不是我想得那样,当中每环可节节扣住而不勉强,这便是自洽了,不用证据也能知道是真相。”沈绥道。
“门主你说什么?从雨没听明白。”从雨一脸困惑道。
“笨死了,就是说不用证据门主也能用推理进行证明,对吧门主。”从云抓住机会跳出来怼妹妹。
“哈哈,对。”沈绥笑了,“你从哪学来的‘推理’这个词?用得挺对。”
“跟着门主学的,嘿嘿。”从云得意地吸了吸鼻子,又炫耀般撇了妹妹一眼。
从雨脸黑了,打算等会儿好好收拾这个臭哥哥。
沈绥又问呼延卓马:
“呼延大哥那里查得如何?”
“说来惭愧,没什么太多的收获。我与从云一路察访至洛阳,沿边百姓几乎没有记得十几年前那一队调往洛阳的禁军。好在我们从一个洛阳城城门门卒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十六年前确实有一队大约两千人的禁军调来洛阳,但是没过一年又调走了。”
“是哪个军的?”沈绥问。
“应当是左羽林军的。”呼延卓马回答。
“左羽林,值守皇城。”沈绥呢喃。“羽林”是军号,就好比“骁骑”“虎贲”一样。左右羽林军的职责就是戍守皇城。左右龙武军最初从羽林军中抽调出来,职责更进一步,是皇城内的巡逻部队,皇室成员的贴身侍卫,上特别军号“万骑。”而为了与左右龙武军对应,左右羽林军也上军号“飞骑”,飞骑和万骑,合称北衙四军。不过老长安人习惯于称呼他们为羽林军。
“无缘无故,一队两千人的左羽林军为何要调往洛阳?当时,皇室有去洛阳吗?”从雨问。
“有,有几位宗室皇亲当时被派往洛阳负责洛阳宗庙的修缮,两千人的左羽林军负责路上护卫。”从云回答妹妹道。
“没错。我和从云也去白马寺询问过,善因确实是那段时间来到白马寺出家的。想来,应当是跟随着这一队人马去了洛阳,然后逃出军队,落发为僧。”呼延卓马接着分析道。
“他兄弟呢?不是说兄弟俩吗?”沈绥问。
“这……不清楚,善因是独身一人剃度白马寺的。”
沈绥点头:“我大概知道了。”
“我都糊涂了,怎么又是太子卫戍,又是飞骑军的,到底是哪个?”从云也闹不清楚了。
“两个都是。”玄微子笑道:“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兄弟两个不在一个军中。”
沈绥点头。
“门主,我有一个不大能确信的消息。善因有可能是弟弟,因为据说哥哥的耳朵后面长有一颗很显眼的大黑痣。”
沈绥眼神一动,随即沉吟片刻,道: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我基本就能确定善因为何要悬塔自尽了。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又确认了一件事。”
众人皆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她,等待她的答案。
沈绥一字一句地说道:
“慈恩案的背后隐藏着第三方,是这个第三方,一手促成了这一场悲剧。”
众人惊讶沉默,这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半晌,玄微子蹙眉问道:
“门主何出此言?”
沈绥轻声道:
“你们是否考虑过,在我推理之中,那封涂抹有金醉坊的信究竟是哪里来的?正是这封信,导致了方丈与善因师徒决裂,酿成悲剧。那信中写了什么?为何要有意涂抹金醉坊?一封即将寄出去的信件,真的有必要防虫?仔细想来,背后之人用心极其险恶。”
在座四人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椎骨蹿起,周身都泛起了鸡皮。
“现在可以断言,善因是因为恐惧当年之事即将败露,才会想要悬塔自尽。他是想要以这种极不寻常的死亡方式,引起外界的注意,向某些人发出警告。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向外传达出一个讯息,那就是:当年那件事还没完,还有人在推波助澜。这是他走投无路之下,最无奈无助的选择。而有人在逼他,成功地逼死了他,只不过用了一封信,就达成了目的。此人心计极其可怕,让我都毛骨悚然。
“他在警告谁?从他吊死时,选择面对的方向,就能知道。那个位置只有我上去过,也只有我能明白身处那个位置的人,眼中看到的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心中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绥的声线越发低沉,透着一股让人心寒的力量:
“前不久,千羽门少了一只送信的信鸽。有人,盯上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唐SF 大唐连锁酒店 大唐全境租车 大唐通讯 全国连锁茶叶丝绸贩卖=千羽门旗下长凤堂商号
下一次更新在周二,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黑色星期一
第三十章
时间回到上元节后第二日, 也就是正月十七。醴泉坊, 张府。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一夜的寒凉, 张家内宅三娘子所居住的含清院后厨里, 热气蒸腾。穿着短打的无涯刚烧了热水,灌入细嘴大肚的铜壶中。提着来到主屋外, 敲了敲门,轻声问道:
“三娘, 热水来了。”
门内传来清远细弱的声响:
“进来罢。”
“喏。”
推门而入, 浓浓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刚跨进来两步,就听到屋内人止不住的咳嗽声。无涯快步来到榻边, 担忧又心疼, 道:
“三娘,您好点了吗?要不,咱还是请大夫来罢。”
“莫…咳咳咳……莫要多事, 这几日,我等要低调行事。不过风寒而已, 过几天就好了。”
幔帐垂帘的卧榻之上, 张若菡正虚弱地靠在床头, 自从上元那晚疯狂一舞,许久未动,突然剧烈运动出了一身的汗,被寒风一吹,再加上情绪激动, 归家后就感觉头晕目眩,当晚就发了热,一病不起。病情来势汹汹,到了十七日,已然卧在床榻上起不来。高热伴随着咳嗽,还神思不属,满腹心事,夜夜都休息不好。
无涯着急不已,想要请大夫来看,奈何张若菡就是不答应。无法,无涯只得按照以前大夫开过的老方子,去药房抓了药,自己煎来给张若菡服下。但是这一次似乎与寻常的风寒不同,药吃下,病情却没有好转,让无涯很是担忧。
张若菡不顾病体,反复叮嘱无涯不得将自己生病的消息声张给家里人。上元那晚的事,她瞒着家里人并未说。只说被人流冲散后,自看了看花灯便归家了。她本就性子清冷,家里人也没有怀疑。家里人是决不乐意看她与晋国公主纠缠在一起的,再加上沈绥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就更加糟糕了。张家现在处在必须低调处事、明哲保身的期间,她作为张家的女儿,又怎么能为张家惹上这样的两个隐患?
张若菡的本意,是暗中调查沈绥。她那晚前往鹭台,本来是想去见一见那位传闻中的“弟弟”沈缙的。哪知道那晚气氛太过鼓动人,她修心多年,竟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慎出了风头。又招惹了李瑾月与沈伯昭为她“争风吃醋”,后悔之下,她一心想着要避过这一段风头,绝不可再惹人瞩目。
她本心性坚定淡泊,难被外物所动,只有那多年来的心结才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那晚之所以会情绪失控,是因为她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想。这个猜想,是从沈绥那位孱弱风致的琴痴弟弟沈缙身上看出来的。当时这个猜想刚冒出来时,她就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此后归家反复思量,越发觉得有可能。
赤糸,本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大火中与赤糸一道失踪了,不见尸骨亦不见活人。而沈绥也有一个弟弟,半身残疾,口不能言,只能坐轮椅。这样的巧合,在张若菡看来本就不寻常。更巧的是,赤糸的妹妹也是琴痴,自小痴迷音律,在这方面堪称天才。最让她觉得可怕的巧合是,赤糸的妹妹与张若菡的音律老师是同一人,张若菡非常清楚赤糸妹妹的琴风。而这位“痴琴美郎”沈缙的琴风,与赤糸的妹妹实在太过相似了,特别在揉弦的指法之上,那是他们这一脉的特点,别家没有。这种指法,甚至后天都模仿不过来,只有儿时从童子功练起,才会这般精通熟稔,融入习惯。
不过让张若菡气恼的是,她的这位音律师傅门徒满天下,弟子并不只有她们二人,因而张若菡并不能完全就确认沈缙就是赤糸的妹妹。假如能确认沈缙就是赤糸的妹妹,那么锁定沈绥就是赤糸,就没有任何的悬念了,实在是可惜。尽管如此,张若菡对沈绥沈缙兄弟俩的怀疑还是直线上升,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