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味小狼狗(78)
那位先生现在虽然不接诉讼案子,只接非讼,所以声名已经逐渐淡了,知道的人也不多,但他以前是不少大公司的法律顾问。而且他的老师很厉害,傅尧以前和她说过。
她站了起来,有点紧张,也有点不好羞赧,咬了咬嘴唇,红着脸说:“张律师,我、我想请我帮我个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路上的雪才刚刚融化。
车子在半路抛锚一次,刚才又因为路面积雪,司机转弯时打方向盘太猛,车子直接在冰面上转了一百八十度,也幸好路上没有其他车辆,也当真是惊魂时刻。
谈家华笑了一声:“小喻啊,我这是舍命陪君子了啊。”
他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说话慢条斯理,风趣幽默。他和张敏丁克多年,上次妻子生病还是幸亏被眼前这小姑娘送去医院,他心里不是不感激的。
“谈先生,我……对不起,我让您和我一起冒险了,只是昨天火车站都堵了整天,火车晚点十几个小时,只有坐车,就是没想到路边又结了冰。”
谈家华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反正也要到了。我听小敏说,这次案子是你妻子的公司遇上的?”
“嗯,是的,就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又隔了这么远,认识您和张律师真的是我的幸事……”
喻星河有点愧疚,愧疚之余又有点感动。
她趴在窗边一看,偶尔还是会飘些小雪,隔着冬日的雾气,她看见远处的路标,即将进入华城了。
车入市区之后反而更慢了些,因为路上私家车多,地面又湿滑,容易堵车。
喻星河来之前给徐冉打了电话,倒是一直没有接,估计是正忙的厉害,她只能先把人请过来,再告诉她。
等到数个小时之后,车才停在了徐氏的门前。
喻星河刚想开门下车,手却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到一辆熟悉的车上,那车子的发动机还是开着的,看起来只是暂时停靠,主人似乎离去没多远。
宋越之来帮她了啊。
喻星河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徐老师根本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焦急。可她打不通电话,也担心的要命,没有理智,只想把人请过来,尽她所能罢了。
或许,她一直都有能帮他的人。
她坐在车里,不动了。
她没怪过她,她只是痛恨这样无能无力的自己。
以前读‘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一个人哭的全身颤抖,只为那种深重的惆怅。
可现实在这种惆怅之外,还加了几分无能无力。
喻星河低声和谈家华说了一句话,而后给傅尧打了电话:“老板,对不起,真的不想打扰你。我只想请你帮我个小忙,以你的名义,帮我推荐一个律师给她。”
挂了电话,喻星河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摸出来最后一枚硬糖。那是她上次回来带的,最后半瓶都带走了,这里是最后一颗。
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情绪,将那颗硬糖剥开,吃了,甜而香的蜜桃味在口腔里融化,她随手将糖纸放进了包里,又接到蒋青的电话:“星河,你在哪,外婆今天要准备一个小手术了。你这孩子,现在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啊?”
喻星河屏住呼吸:“我马上就回来,对不起,对不起,舅妈,我马上就回来。”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谈家华很体贴的说:“你先回去吧,我下车,在这里等等。家里的事情重要。”
喻星河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来之前整理的文件:“谈先生,这次的事情很重要,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律师,但是我老板走了……我知道我就是太着急了,所以乱帮忙,可能她也不需要我……可我就是想……”
谈家华含笑看着她:“我懂的,我懂。”
太过爱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事事都为她考虑周到,即使有时这考虑并不是必要的。
他接过喻星河递给她的文件,下了车,站在路边,揽了揽围巾,朝喻星河挥挥手:“走吧,早点回去,我会替你向她问好。”
喻星河垂下眸子,有些失落:“不用了,她可能并不需要我,我回去了。”
车子再次发动,在已经结了冰雪的路面上缓慢行驶,喻星河摇上了车窗,看了看手机,也快没电了,只能尽快的给蒋青发了信息,说今天一定会回来,然后看着手机自动关了机。
已经在楼下了,却没能进去。
喻星河闭上了眼睛,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或许她的爱,就是这么天真而钝拙。
可她只是想帮帮她。
窗外又开始下起小雪。
徐冉的手机出门时摔在了冰面上,安妮已经让助理去给她买手机了,她正在和徐冉汇报进展,手机响了,是傅尧的电话,徐冉接了过来。
“徐冉,我给你推荐个律师。以前我读书的时候见过他,也听到他老师的课,你要是相信我,就让他帮你打这个案子。”
“他现在人在哪?北城的市内交通今天才恢复了一点。”
最近交通堵塞,请不到其他地方的知名律师,没人会在雪天里冒着生命危险来打案子。
“就在楼下。”
徐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谢谢你,傅尧。”
谈家华在楼下没等多久,就已经被公司的小助理给迎了进去,上了电梯,在电梯口遇见刚准备出来的徐冉,他温厚的笑了笑:“徐总,久仰了。”
面对一个名气渐消的律师,徐冉的态度却把握的很好:“谈律师,本来准备下去接您,没想到助理刚接了电话,已经带您上来了,请进。”
谈家华坐在桌边,听她说完这个案子,浓密的长眉皱了皱:“我会尽力,如果徐总相信我,我有70%的把握。”
徐冉含笑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
谈家华将手里的文件阖上,徐冉原本在想着法院开庭的时间,目光却倏忽间落到桌面上,落到了文件夹里飘出来的粉色糖纸上。
那是她在网上挑选的啊。
谈家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容仍是温厚的:“徐总?”
徐冉回过神来:“她和您一起来的吗?”
“不错,她请我来的。”
“她在哪?”
“走了,刚刚医院那边有消息,她又急着走了。”
谈家华走之前扔下这么一句话。
徐冉忍不住追了下去,即使知道车子应该早就走远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踏进了冬日的风雪里。
这傻子。
她的热泪在脸上凝了冰。
这么危险的天气,为什么要过来,不知道危险吗。
可为什么到了楼下就走,哪怕是见她一面呢?
难道她……不想见她吗……
助理新给她买的手机刚刚安装上电话卡,电话一直到晚上都没打通,徐冉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最后不得不将电话打到了上次秦世卓打给她的电话上:“秦先生,打扰了,请问星河在……你身边吗?”
秦世卓沉默了一会:“在。”
女孩正侯在手术室外,他不用想都知道,她今天肯定偷偷跑去见某个人了。
“好。”
只要她没有出事,一切就好。
冬天的第一场暴雪总算是消融了。
天晴了,天格外的冷,天空格外的蓝,也格外的寂静。
这场多年未遇的暴雪早已经打破了人们日常生活的规律,有时天还亮着,路上都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有时晚上还会突如其来的停电,整座城市变成黑暗中的孤岛。
天气好转,老人的病症却没有一点点好转,即使已经联系上了国内最好的专家,转院的事情也不难办,甚至请动了医生,让他们愿意飞过来。
可还是来不及了。
最重要的是,老人拒绝了再继续接受治疗,不想再住在医院里,她想回家了。
长寿,才是一种惩罚。(注)
无人忍心违背老人最后的愿望,只能从医院回到家。
老人最喜欢那张藤椅,下午就躺在藤椅上,盖着毯子,握着喻星河的手说话。
“我想再和你妈妈说说话……她以前就很怕我死,说希望我活到几百岁……”
喻星河含泪点头,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她说,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还给她写了信,只是都寄不过去了……想告诉她,瑶瑶,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想你啊……”
喻星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脸颊在老人掌心里摩挲了片刻:“信在哪,我都带去,去我妈妈墓前,一句一句的读给她听。”
老人没说话,长久的沉默,喻星河都以为她睡着了,等抬起头来,才看见,老人已经泪流满面,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晶莹的泪。
她只有一个女儿啊,从小就是她心上的肉,后来离家远走,死在了千里之外的异乡,叫她怎么放心的下……
喻星河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答应了的事情就要立刻做,虽然老人不同意她在这种天气出行,但她还是立刻订了车票:“您看,已经好了,飞机很快的,我一个人,两天不到就可以回来了。您想和妈妈说的话,我一定都告诉她。”
她下午背着包离开,穿着一件长款的羽绒服,飞机的航班幸运的没有晚点,傍晚到省城,大巴早已停运了,出租车也不多,她赶时间,甚至坐了一辆黑车,晚上到的云沧。
再回云沧,此刻的心情比上次还要沉重的多。
她背着包在雪地里走,包里装的是老人生病期间,还有过去的十年间,写给已故女儿的所有信件。
大雪覆盖,暮野苍苍。
她走在雪地里,因为这里罕有人来,雪覆盖的严严实实,连条小径都不曾有。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绵软的雪花吱吱作响,天地间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树上的枝干早已经掉光了叶子,偶尔有鸟雀在枝干上觅食,簌簌雪落。
喻星河在冷寂的墓碑前站定,呼吸之间,鼻尖都是一层冷雾,鬓发发丝上也结了一层冰花。
她放下包,拿出信件,一句一句的读,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醇的情意,读到她整个人都哭到不可自抑,鼻尖通红,声音也哑了。
她已经故去的母亲,对她应该也是这份深厚的情意。
她将老人手指发颤着写下的信在墓碑前烧了,烧的干干净净,又在黑漆漆的墓园里站到了半夜,几乎到手脚发僵,才离开。
来之前,喻星河订了民宿,还是上次的那家,不过已经换了老板。现在的老板看起来很年轻,在冬夜里竟然还准备了室外烧烤和酒,有一批过来旅游的年轻人被大雪困在了这里几天,几乎天天晚上都在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