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桃夭(37)
“轰隆隆”的声音仿若惊雷,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
等到今晚负责城门守卫的宁远将军发现不对带人过来,哪里还来得及?城外等了一日的胡人大军当即打马出现,然后蜂拥着冲入了城门,与城门守军进行了一场面对面的厮杀。
没有了城墙守护,步兵直面骑兵的冲杀,局面会是何等模样几乎是不用想的。而边城守军面对胡人,最大的优势大抵便是人数了——因为不确定是否能够打开城门,再加上城门的大小限制了入城的人数,所以短时间内冲入城门的胡人毕竟还是有限的。
等到宴将军得到消息,亲自带人赶来增援时,城门口早已沦为了修罗场……
这一夜,城门口厮杀声不断,而城门被胡人趁机破坏,终究没能再关上。于是城门沦落为了双方争夺的战场,不时也有胡人闯入了城中,一路烧杀抢掠,哪怕最后被守军堵截击杀,也在城中引起了莫大的恐慌——十余年不曾被攻破的变成,再次被攻破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原本藏在家中的百姓跑出来不少,汇集成人流从南门逃难而去。
燕王的车驾也出现在了南门,随行的禁军驱逐着逃难的百姓,护着车驾向着城门外逃去。有那吃了鞭子的百姓望着亲王车驾敢怒不敢言,但更多的人望着远去的王驾却只有心惊,他们拼了命也想跟上车驾跟上禁军,好似如此便能得到一二庇护般。
可惜,拉车的马是好马,禁军们骑乘的也是良驹,寻常百姓们凭借着两条腿根本追不上!
只半日光景,原本还算热闹的边城便萧条了下来,连街边的商铺都一副被洗劫过了的模样。或许正是因此,入城之后没有抢到满意的钱财,胡人再次越过守军闯入城中后,便没有继续闯入民宅抢掠,反倒是分派出了大量人马,直往南门追着逃难的百姓而去。
这一日,城中四处或是一片死寂,或是闻听兵马匆匆而过。
躲藏或者奔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所冒的风险一般无二。那些仍旧藏在家中的百姓尚且不知,他们今日的选择是何等的幸运,而那些逃出南门的人却已经有许多惨遭不测了。
边城城西,一处极为僻静简陋的小院里,燕王正负手站在院中。他面朝着北门的方向,深沉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半晌开口问道:“城门那边,先生觉得如何?”
燕王身后站着个人,一身文士装扮,眉目间沉稳风流。他见燕王一直望着北门方向,便道:“殿下放心,北门战事虽然一直焦灼,但宴将军戍守边关二十载,也非浪得虚名。”说完眸光一转,又用一种莫测的语调说道:“倒是南门,听说已经追出去不少胡人了。”
这话传入燕王耳中,也不见他面上动容分毫,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只是在身后人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目光幽深,带着令人心惊的锋芒。
半晌,燕王又开了口,却是先叹了口气才道:“这战事变化这般快,也不知我儿在城外如何。”
柔嘉郡主如何了?小郡主此刻正跟着一群小伙伴蹲在西山山腰,看着南门追出来的胡人对着逃难的百姓挥舞屠刀,然后抱着吓坏的自己瑟瑟发抖。
第0章仓皇
宴黎他们在西山上露宿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再次启程向着边城的南门行去。
休息了一夜, 但他们走得却也算不上快。宴黎等人常年习武还好, 像柔嘉昨日走了整日还露宿, 今早醒来便是浑身酸疼, 几乎走不动路。幸而小郡主身边还跟着两个忠心的下属, 而她本人也并不算个分不清形势就矫情的人,这才没有因此耽误了行程。
饶是如此, 一行人步下西山,看见边城南门时也比宴黎预计的要晚了一个多时辰。下山前小将军看了看依旧昂首挺胸皮毛耀眼的金马, 忽然便将马从柔嘉手里讨了过去。小郡主也没问什么, 只是没想到再见到金马时,对方已经是蔫头耷脑, 浑身的皮毛都被污泥覆盖了!
这时再看金马,哪里还有之前的威风凛凛,简直就跟去泥里滚过几圈儿似得。
小郡主没有接宴黎递回来的缰绳, 有些嫌弃这会儿身上脏得不行的金马,还是跟在她身侧的侍女将马儿接了回来。刚才被主人嫌弃的金马看着侍女, 被污泥覆盖的马脸上, 一双乌溜溜的马眼可怜巴巴的,好似下一刻就能滚出两滴眼泪似得……
侍女淡定的移开了目光, 没有再多看金马一眼。她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仍旧扶着柔嘉,就这样半搀半扶着终于将人带下了西山。
终于见到城门的那一刻,小郡主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拉着侍女泪眼汪汪的说道:“终于回城了!我要告诉父王,我要告诉皇爷爷,我要把那些该死的胡人打得屁滚尿流……”
虽然流落城外也不过才一天,可是对于小郡主来说,这一天之内所遭遇的惊吓和危险却是她这一辈子都没经历过的。莫说是她,就是其余少年们见着城门也都是激动不已,直恨不得现在就狂奔下山,然后叩开城门回家去,好好梳洗好好吃饭,再好好的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上阵杀敌。
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激动,下山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却在这时,一道柔软的女声忽然道:“等等,大家先等等,城里好像有些不太对。”
这一道声音并不响亮,再加上众人即将归家,正与同伴轻松的说笑着,以至于竟是没听清。直到宴黎也开了口,他的声音清朗中带着股冷然,一出口就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硬生生让众人心中的激荡被浇灭了大半:“都给我闭嘴停下!”
话音落下,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原本还吵嚷的众人当即闭了嘴,山道之上重归宁静。
这一回不需要温梓然再出言提醒了,他们距离边城越来越近,四周又恢复了安静,于是城中的嘈杂声响便也随着山风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高大山最先忍不住开口奇道:“这是怎么了,城里怎么这么吵?”
在边城里生活久了的人都知道,一旦发生战事,边城的百姓大多都是选择在家中躲藏的。因为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若是贸贸然逃出城去,很可能逃不过胡人的铁骑。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家中藏好些来得安全,至少胡人为了劫掠的速度,并不会特意去躲藏的人,放火另算。
这几乎是边城众人的共识了,因此每逢战事城中都安静得紧。若是此时城中发生骚动,要么是有人在城中生乱,要么就是战事有变,比如溃败,比如焦灼。
然而昨日才见着胡人踪影,这才过去一夜,少年们是完全不相信战事这么快就有变的。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他们于是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乖乖的听从了宴黎之前的吩咐,纷纷驻足在了距离山脚不远的山腰上。十来双眼睛齐齐望着边城的方向,似在疑惑,也似在静观其变。
结果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事实上就在众人刚刚站定时,边城原本紧闭的南城门就这样突兀的打开了。伴随着城门开启的“轰隆”声响,几个背着包袱的百姓当先冲了出来,然后是十几个,几十个,边城的百姓们拖家带口,络绎不绝的从那敞开的城门里冲了出来。
山上的众人已经看呆了,有人不可置信道:“这这这,他们这就开始逃难了?!”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因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而且战时城门是不会轻易开启的,现在城门既然开了,必然是有军令……看着这般情形,众人几乎不敢去想北门的战况。
温梓然看不见情况,但她有耳朵,能听得到山下人声,也能听得见众人话语。于是一点一点的,她原本就白皙的脸颊越发苍白了,雪白的贝齿紧咬着薄唇,渐渐泛出了一丝血色。然后慢慢的,这一点殷红汇集成了一道血流,沿着嘴角滑落。
白皙的肌肤,殷红的鲜血,两厢衬托之下便是触目惊心。
温梓然自己都没察觉,却是宴黎看见了,急急忙忙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口中喊道:“松口!”
这一声低喝落下,温梓然下意识的听话松开了嘴,于是独属于鲜血的腥甜涌入口中,才让她意识到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可她忍不住,忍不住去想城破之后阿娘会如何,忍不住去回忆昨夜那个警示一般的噩梦,忍不住害怕阿娘真如前世一般……不,甚至比前世更早两年死于战乱。
宴黎也想起了昨晚温梓然做的那个噩梦,他当时可以安慰她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现在呢,现在他还能说一切都是假的吗?!宴黎一时无言,只得伸手摸了摸温梓然的脑袋,无声的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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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出逃的百姓越来越多,不多时竟是看见了燕王的车驾也混在人群中挤了出来。相较于这些仓皇奔逃的百姓,王驾看上去从容了许多,还有许多禁军护卫在侧,看上去威风凛凛。只不过那较之寻常快了许多的车速,还是轻易暴露了这一行人撤离时也并没有那么平静。
小郡主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驾出现,然后在逃亡百姓中“杀”出一条血路逃跑的。她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小嘴微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挤出一句:“不对,那不是我父王,我父王才不会在这时候临阵脱逃呢!”
柔嘉确实不信,她父王不是草包,才不会在战事刚开始时就着急忙慌的逃跑。更何况跑得这样大张旗鼓,若是边城真的被破,胡人铁骑追踪而去,随行护卫的那些禁军甲士又能顶什么用?
要她说,燕王要么留在边城坐镇,若是得胜也能捞一笔军功,要么就悄无声息的走,何必让自己成了靶子?
刚这样想过不久,南门果然出了变故——真有胡人追上来了,他们对着逃难的百姓举起了屠刀!
山腰上的少年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睁睁看着胡人屠戮自己的同胞,自然是个个都恨得目呲欲裂。然而不等这些少年们热血上头冲下去,就被宴黎一个个提溜着后脖领子拖走了。
他们一同只有十个人,还要算上基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梓然和柔嘉,对上数以百计的胡人铁骑能如何?冲下去也不过是拿鸡蛋碰石头罢了!
宴黎神情冷肃,面对着几个惊慌又愤怒的少年,冷静的下了决断:“咱们走,先回山上去。”
高大山第一个不愿意,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愤愤道:“这怎么可以?!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兄弟,我们一心想要守护的同胞都在山下,都在边城里,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逃了?!”
宴黎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狠狠揪了根道旁的野草,反问道:“那你要如何?现在跑下去,让胡人刀下多条亡魂,这便是你,是你们选择的归宿?!”他说得不客气,反手一指南门方向又道:“你们都看到了,胡人从北门入,从南门出,他们攻进了城,边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