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有恙(157)
肖父就像今天木枕溪对卢晓筠一样,摆出了两个选择:要么,肖瑾和木枕溪分手,他会负责木枕溪外婆医药费;要么,肖瑾继续坚持,他不介意再给对方使一点“小绊子”。
肖瑾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死,他可以确信,肖瑾一定会选第一条路。
肖父运筹帷幄,这辈子从来没有失算过,唯独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造成了无法挽回后果。
肖瑾用仇恨眼神定定地望着她父亲,又哀求地看卢晓筠。
卢晓筠不忍地别过了头,她作不了主,选择不看。同时她心里也有个念头,希望今天过后,这件事能够彻底结束,只要挨过这次就好了。
肖瑾黯然地笑了笑,垂下了眼帘,好像放弃抵抗了。
夫妻俩互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谁也没注意到,她低垂双眸聚焦到了不远处那个茶几尖角上,谁也没想到,她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着身体居然能一瞬间爆发出那么大力量。
直到肖瑾满头鲜血倒在地上,额头血流如注,卢晓筠才发出一声失控尖叫!
肖父跪扑在地上,眼眶通红,浑身发抖,用手堵着她头上豁开血洞。
肖瑾半睁着眼,脸上血迹蜿蜒,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卢晓筠衣角,惨白嘴唇翕动。
卢晓筠凑近了去听。
只有重复两个字。
“帮她。”
卢晓筠泪如泉涌:“好,我答应你。”
肖瑾五指松开,手腕无力垂下,嘴角挂着安心笑容,闭上了眼睛。
肖瑾选了第三条路。
用她死,换木枕溪生。
肖瑾被送往医院抢救,数次徘徊在生死线上,心脏一度停跳。她太虚弱了,又是抱着必死心,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也是因为太虚弱,自尽力度不够,也留下了一线生机。
她躺在病床上,高烧反复,短暂清醒过后迎来是更长时间昏迷。直到两个月后,病情才得到了初步稳定。
她第一时间要回国找人,被医生勒令休养,用是很严重语气,她身体本就不好,因为大病更是虚弱,轻易动不得。可她趁看着她人不备,偷偷地跑出去,不小心摔断了腿,又做了次手术。
肖父肖母最后只能准许她拖着病体回国。
那时已是暑假末了。
她走时候,四月初,草长莺飞,意气风发,回来时候,形销骨立,病体残躯。
连林城,也换了副天地。
最要命是,木枕溪不知所踪。
她什么时候失踪,没有人知道。
……
卢晓筠泪水涟涟,哽咽着给自己擦眼泪。
木枕溪想要开口问点什么,可是张嘴瞬间,胸口却忽然涌上一阵让人窒息抽痛,疼得几乎要让人昏厥过去。
她手指死死地扣住桌沿,慢慢平息着突如其来剧痛。
卢晓筠听到木枕溪闷哼声,抬眸见她脸色苍白得可怕,问:“你怎么了?”
木枕溪咬着牙,摇了摇头。
卢晓筠不再多言。
木枕溪松开手指,在桌下紧握成拳,手背迸出来根根青筋,胸口依旧隐隐作疼,她暗暗地深吸一口气,问道:“她头疼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那次吗?”
卢晓筠脸色一白,沙哑道:“是。我们是后来才发现留下病根,不确定是撞那一下,还是因为后来高烧,抑或是两者都有。”
木枕溪明知结果,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遍:“有根治可能性吗?”
卢晓筠白着脸,低声说:“没有。”
如果有,他们也不会这么内疚,每回肖瑾头疼发作,生不如死,就像是在他们脸上甩了一记响亮耳光,提醒当年做下错事。
卢晓筠眼神里多出了一丝悲悯,现在对木枕溪来说或许也是一样。她拿那笔钱上,沾染了肖瑾血。她好像懂了,肖瑾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真相。将来肖瑾每次发作,都会把那些不忍回首旧事拉到眼前,愧疚注定要伴随她一辈子。
卢晓筠和肖父已经承受了十年,知道眼睁睁看着肖瑾受罪有多痛苦,如果能够以身代之,他们绝对毫不犹豫,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卢晓筠忽然不知道自己今天所做到底是对是错,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
为什么一定要求一个真相呢?
木枕溪脑子里涌现出一个疑问,当年撞得那么严重,为什么没有留下伤疤,她没有在肖瑾额头上看到旧伤痕。
卢晓筠怜悯意味更重,看她一眼,缓缓地道:“她回国后出了一次车祸,和以前伤是同一个位置,那时你和她在一辆车上,你应该知道……”
木枕溪脑中轰然作响,耳朵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肖瑾曾经为她奋不顾身,还是两次。
“对不起,我先失陪了。”木枕溪站起来,嘴唇发颤,竭力维持着自己冷静,可眼泪还是在瞬间汹涌而出。卢晓筠给她递纸巾,木枕溪摆手,跌跌撞撞地离开。
卢晓筠坐在原处不动,听到服务员关切问循声,听到木枕溪声音哑得几乎不成调地问服务员“洗手间在哪里”,还有那遥远,仿佛是多年以前传来,肖瑾在国外以为只是一个简单旅游度假时,和她提起心上人时雀跃得像小鸟儿声音。
“妈妈,她真很好很好,等回国以后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卢晓筠泪光闪动,摸了摸女儿柔软头发,对着面前空气轻声开口:“好。”
第87章 087
林城大学。
文学院教师办公室。
啪嗒。
肖瑾握得好好笔突然从指间滑出来,落到了地上。
肖瑾弯腰去捡, 指尖碰到笔时候顿了一下, 呼吸了口气, 才重新捡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好像有不好事情发生似。
在大部分书写工作可以被电脑取代今天, 肖瑾保持了一部分固有习惯,经常会动手写字,以免手生。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拿不稳笔, 落在地上了。
“肖老师。”她对面同事笑着开口,“你这笔快给你祸祸坏了。”
肖瑾也笑道:“坏了找你要。”
同事对着笔筒努了努下巴:“随便拿,我现在除了各种签字外,都不用笔, 一根笔芯能用快一年。”
肖瑾却之不恭:“好啊好啊。”
她视线落到电脑桌旁小仙人球上, 这是从木枕溪家里顺来。木枕溪阳台上摆了各种各样大小盆栽,赏心悦目。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培养兴趣爱好, 以前对这些花花草草从来不上心。
肖瑾微微眯了眯眼睛,木枕溪好像也不是完全不上心,以前看她路过这些店会在门口看上两眼,住那栋破旧筒子楼窗台上也有好养活仙人球。
肖瑾现在有一种非常奇妙感觉,过去和现在界限不再分明, 她从这些蛛丝马迹里窥见了加与木枕溪身上时光痕迹。
肖瑾抬手轻轻地覆在仙人球上,小心地避开上面刺。
同事不经意抬眼, 就看到肖瑾那张精致无暇脸上和她完全不符合傻笑。
同事隐晦地抖了抖胳膊, 肖老师依旧现在热恋中。
上午肖瑾没课, 到了饭点,她拒绝了同事一同就餐邀请,按捺不住内心急切,给木枕溪拨了个电话。
肖瑾知道自己粘人,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预计自己还要维持这样状态很长一段时间,能忍一个上午不去打扰木枕溪已经很难得了。
听着电话里等候音,肖瑾笑容已经挂在了脸上。
兜里手机嗡嗡嗡地震了起来,木枕溪四下环顾,拖着灌了铅似双腿,随便找了棵树下站着,摸出手机,看到上面那个意料之中名字。
肖瑾。
她愣愣地注视着这两个字。
直到手机屏幕跳回到了主界面。
“对不起,你拨打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冰冷机械音仅仅让肖瑾笑容淡了一点,木枕溪工作时候不一定能接到她电话,这不是第一次了。
顶部通知栏跳出来一条消息。
肖瑾:【还没下班吗?】
木枕溪几乎能想象到肖瑾现在模样,揪着一点秀美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生怕错过她任何一条消息,毕竟木枕溪白天只有中午那段时间可以和她说说话。
木枕溪盯着那条静静躺在屏幕中央信息,久久没有反应。
肖瑾又发过来一条:【下班了和我说 一声,我先去吃饭】
木枕溪闭了闭眼,眼球在湿热眼皮下转动,轻轻地吐出口气,如常语气回道:【今天很忙】
肖瑾刚踏出办公室,便收到了回复,兴奋地打开,嘴角暗暗撇了下去,还是要善解人意地回:【那你先工作,记得吃午饭】
木枕溪:【嗯】
之后便不再回复了。
木枕溪和卢晓筠分开后,没回去上班,也没回家,就在大街上漫无目地游荡着。走着走着忽然泪流满面,只好低下头,不让旁人瞧见。
她很难过,先前发现肖瑾隐瞒她那点痛苦,不过小巫见大巫,从心理传达到生理,仿佛无数只手同时扼住了她心脏,收紧,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变得艰难。
走几步便得停下来,手撑在一切能扶着物体上,大口地呼吸,眼泪跟着一起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濒死感觉。
她开始咳嗽,咳嗽得停不下来,惊天动地,喉咙里涌上腥甜铁锈味,又被她努力压了下去。
哭得反胃恶心,想呕吐,可是先前在茶餐厅洗手间里已经吐过了,胃里只剩返上来胃酸。
她在外面游荡到了暮色四合,生理上反应渐渐消失,找了个地方吃了饭,照了照镜子,眼睛红肿也消下去了,才着手理了理头发,“提前下班”进了家门。
肖瑾在厨房,锅里水烧开了,她抓了一小把挂面,放进沸腾水里,面条迅速地软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