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110)
令人牙酸的抓挠声传入其中,在狭小的驾驶舱内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戈修面沉如水。
他将那些器材在自己的面前一一摆开,然后调出了驾驶舱内的监控对准自己的后颈,让那片皮肤的图像出现在了虚拟屏幕上。
他非常清楚。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来救援。
这具身体是隐瞒身份前来的,无人知道他背后显赫的世家与惊人的财富,他即使死在这里,报上去的也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罢了。
甚至,戈修可以肯定,自己先前待的那支军队,很可能已经把他当作死人了。
没有人会为死人冒险。
而分化期而导致的发情持续时间甚至能够长达一周以上,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而有所区别。
在这个被虫族占领的星球上,他就像是一个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无数的虫族飞蛾扑火似的向他涌来。
但他却没有抑制剂。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选项。
戈修十分镇定地注视着屏幕上自己的后颈,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握紧手术刀,刀尖闪动着尖锐的银光。
他的手很稳。
刀尖划开皮肤,迅速地制造出一道光滑的刀口,鲜红的鲜血顺着被切开的伤口争先恐后地涌出,瞬间就将他身上穿着的作战服打湿,染成深而暗的红色。
戈修脊背后的肌肉难以抑制地紧绷。
他死死地咬住后槽牙,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那片皮肤实在是太过敏感,即使是被稍稍蹭过都会产生剧烈的酸麻痛楚,仿佛将痛觉扩大百倍不止。
但是,不能使用麻醉。
后颈靠近脊椎,神经密集,一旦麻醉,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下刀的力道和准度。
头顶传来虫族更加疯狂的抓挠声。
它们似乎嗅到了含着浓郁信息素气息的鲜血,变得加倍狂躁和饥渴起来。
但是,机甲所停留的地方狭窄和封闭,一次性最多只能容纳三四只虫子进入,而将击中着所有能量的机甲防护罩足以抵挡这种程度的攻击。
头顶刮擦金属板的声音越发嘈杂,但是戈修眼珠甚至都没有动一下,而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鲜血淋漓的画面。
被染成鲜红的手指探入伤口内,寻找摸索着什么。
一个小小的腺体藏在肌肉中,被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手术刀的刀刃一转,寒冷雪白的刀光扫过,将那圆圆的腺体后连接着的密集神经和切断,戈修眼前一黑,近乎窒息的痛感山呼海啸般袭来,他的手不由得一软。
“当啷——”
沾满鲜血的手术刀掉落在了地上,弹了两下,不动了。
戈修剧烈地喘息着,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用力地眨眨眼,试图将眼前的模糊的暗点眨走。
他缓了缓,抬手拿起一旁的止血剂向着伤口边缘注视进去。
紧接着,戈修拿起缝合工具。
尖锐锋利的长针穿透敏感的皮肤,每一针下去,他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但是手指仍旧紧紧地捏着长针,稳而缓地,一下,一下,一下。
每一秒仿佛都被拉长成可怕的一个世纪。
灼热的汗水从头发额头内淌下,落在颤抖的黑亮睫毛上,每每眨动一下,就落下一滴汗水,很快将地面上的一小块区域打湿。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戈修停了下来。
眼前的屏幕上,在纤细修长的脖颈以下,那片苍白的皮肤上盘踞蜿蜒着一条鲜血淋漓的缝合伤口,在驾驶舱暗淡的光线下看起来越发的触目惊心。
他吐出一口气,两条酸软的手臂垂了下来,刚才稳到不带一丝颤抖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打着摆子。
戈修的整张面孔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苍白的仿佛划开夜幕的一道微光,但是他的双眼却仍旧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和镇静,明亮的令人心底一颤。
他垂下眼,扫过那个被硬生生从体内切除的腺体。
它不过只有一个小拇指甲盖那么大,外部布满了鲜血,但是却仍旧能够看出浅淡的肉粉色。
戈修感到自己身体深处的热潮开始慢慢减退,那种怪异的空虚感也逐渐地消失不见,被封锁在密闭空间内的浓郁甜香被更加具有覆盖性的血腥味取代。
——这么小的东西,但是却能造成那么大的破坏力。
后患排除。
戈修抬头看向头顶舱门玻璃上放大的虫族面孔,在对方丑陋复眼的注视下挑了挑苍白的唇角。
现在就要处理这群从丑陋的虫子了。
被鲜血染红的指尖还带着生理性的颤抖,但却已经熟练而流畅地在眼前的虚拟屏幕上进行操控。
“能量转移。”
“机体全部武器伸出。”
“光学武器充能完成。”
“机体深层防护罩启动。”
在合成的电子声音落下的瞬间,刺眼的激光就瞬间在狭窄的区域爆裂开来,距离最近的虫族身体直接被巨大能量爆发时产生的高热蒸发成焦炭粉末。
庞大的冲击力震动整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
“咔擦——”“咔擦——”
斑驳墙体上迅速地出现巨大的裂纹,整栋建筑随之轰然砸下,将所有来不及离开医院的虫族全然掩埋压死在其中。
银白色的机甲表面被厚厚的灰尘盖住,所有的光亮都完全从其中消失。
但是,下一秒,舱门却发出咔咔的响声,仿佛被锈蚀过似的,艰难而缓慢地启动。
一个浑身被鲜血覆盖的纤细身影从中爬出,然后翻身跌落在地上。
戈修发出一声闷哼。
他缓缓得将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血腥味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后挣扎着抬头向着机甲手臂指向的方向看去。
一束微光从瓦砾间的缝隙洒如其中,照射出无数在光线下飞舞着的尘埃。
在刚才释放激光炮的时候,戈修并不是无的放矢的。
每一发炮弹都对准了事先设计好的位置,除了将整栋建筑击垮,将追踪的虫族清剿之外,还多留了一发弹药为自己清理开逃走的路线。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在废墟和破碎的建筑残骸间爬动。
刚才爆炸造成的声波令他的耳朵开始流血,温热的血液顺着侧脸划入领子当中,激起一阵战栗。
这具身体柔软娇嫩的皮肤被周围尖锐的石块划破出细小的痕迹,从小臂到小腿都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他爬过的短短一程。
戈修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飞快地从身体中离去。
——糟糕了。
经历了情热期的激素起伏和简易手术中剧烈的疼痛,再到光子炮弹炸裂时的巨大冲击,这具属于omega的身躯早已不堪重负,倘若不是戈修一直在用意志力硬挺,可能根本无法坚持到现在。
但是,人类的意志力还是有极限的。
这具身体已经无法承担更多的磨难,生理性的强制使得他终于无法再继续向前。
那一缕暗淡的光线照射在戈修被鲜血和尘埃覆盖着的侧脸上,他的眼皮颤抖了两下,一切都在旋转,耳边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黑暗将光明吞没,戈修着陷入了昏迷。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又仿佛耳边被无数的噪音充斥着。
水声。
漫无边际的水声。
仿佛遥远的潮水一波波地向着他冲来,他被重力拉扯,向着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深渊中下沉,咕噜噜的泡沫擦着他的耳边向着头顶的海平面升去。
在恍惚中,戈修看到一个男人模糊的面孔。
那人远远地站在,看不清楚五官,但是他的眼神——即使隔着那么远依然清晰——是那样的沉默而悲伤。
——也是那样的熟悉。
戈修感到自己的心也随之揪了起来。
突然,一阵瓦砾摩擦碰撞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只言片语溢入梦境,仿佛抓瞬即逝的碎片:
“……好像……有人……”
“信息素残留……去找找……”
覆盖在面孔上的光亮骤然扩大,戈修在那瞬间被拉扯回现实,一切仿佛都在无声地旋转,他艰难地撑起眼皮,但眼前的所有画面都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