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有野心的皇子会甘心在敌国当个安分的质子,慕容恒看穿了他对宫里人的那份怨恨,知道他不希望遥国能够太平,所以才会与他深交。虽说多数时候他对自己并无害心,因为利益的牵扯,两个人之间的信任会比较牢固,但——
毕竟还是在互相有着小心思的基础下,建立起来的情谊。
如今就连陈卫也……
尉迟延突然有点头疼,原本串在一起的思绪像是断线了那样在他脑中散开,刺激着他每一根脑筋。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究竟还有什么他可以留恋的?他还在等什么?明明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掌心处传来的轻微扯动又唤回他些许神智,他知道自己应该要更用力去抓住那只手,却又有些不舍。
再用力可能就会把人伤着,把人伤着,他可能就跑了。
这是一个封建迷信的时代,所有人都觉得他瞎了一只眼是因为曾经做过恶事才惨遭天罚。他从前会因为内心的感觉去怀疑荒谬的前世渊源,到后来已经快要被周围人给洗脑,觉得自己也是个罪人。
直到现在,顾西宇又让他重燃起一丝希望,妄想着自己其实也没那么该死。
尉迟延脑袋里一片混沌,也闹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有着一种想至少把面前人留在自己身边的执念,开口的语气里,强势中竟又透着一丝分裂般的卑微:“你想从我这里取得什么好处直说罢,只要……”
“……只要你能留下来就好。”
顾西宇被尉迟延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弄得一怔一愣,迟疑间回想起尉迟延前阵子已经对陈卫起疑的事,心想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不会刺激到现在的男人,恰巧此时,客栈房外的长廊上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时轻时重,像是的疯癫或思绪不清醒之人所踏出的虚浮步伐。
借着房外远处传来的微弱光线,顾西宇能透过这纸窗看见外边两道相互搭着肩膀走过的剪影。
瞧着像是一对喝得醉醺醺的好朋友。
“程兄,你嗝……今晚这顿饭吃得值,那些姑娘确实漂亮!”
“嘿,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要有什么好事,肯定先同你分享!”
“改明儿咱俩定要再去一趟,我,我已经给香香说好了嘻嘻……”
“去去去,一定去。不过,今晚如此开心,不知我先前同程兄谈的那桩生意……?”
“生意?没问题!咱们现在就能接着谈,当然,要是能有好酒可以边喝边聊就更好了!”明明已是半醉的人,却依然满心想着要继续喝。
他那位友人也配合得紧:“当然当然,我先扶你回房坐着,马上就让人给送酒过来!”
慢慢远去的声音同时也被尉迟延给听了进去。
顾西宇只觉得他好像忽然清醒了几分,于昏暗中准确无误地抚上他的脸颊,另一只手则是有些眷恋地在他腰侧轻捏,语气郑重:“对,喝酒可以好好畅聊,能增进感情。”
于是,三更半夜,房里重新亮起了灯火,桌上摆着尉迟延命人准备的果酒和杯子,表情严肃凝重。
顾西宇觉得他这副模样比起聊天,更像是准备干什么大事。
话题还未开始,尉迟延就先自己喝了好几杯,眼神暗沉浑浊。
顾西宇知道自己的体质不怎么擅长喝酒,这具身体因为健康原因更是滴酒不沾,真要是像他喝得那么狠,别说会不会引起什么毛病,就他那酒量肯定没几杯就醉了。
他内心多少有些惶恐不安,半醉的人很容易就闹出那什么酒后乱性。这具破身体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面前这个家伙看起来就不是个会在那方面的事情上怜香惜玉的性子。
几轮下来,桌边的男人终于察觉他是房里唯一一个在喝酒的,眉头一拧就亲自倒了杯放到他面前。
顾西宇沉默了一会儿刚想伸手去接,又见他把酒杯收了回去。
他的神态看起来倒是与往常无异:“不行,你不能喝,喝了伤身。”
顾西宇动作一滞,微微垂下了眼睑,恰好遮住眼底浅浅惊起的波澜。
尉迟延主动替他喝完,才把空酒杯再次放到他面前,一本正经道:“你闻闻酒香就好。”
顾西宇:“……”
他低头看了眼一滴酒都没剩的杯子,趁着男人冷淡而优雅地又往嘴里送了杯酒时,开口回答他很早之前的问题:“我也不记得都跟你说过了什么,但有件事绝对为真。”
“我喜欢尉迟延这件事,从前是真,现在是真,以后亦是如此。”
“你若问我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如今我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放我离开,让我能够去见他。”他现在虽然怀疑阿闻这个寨主就是尉迟延伪装的,可能性也已经是九成左右。
但是在顾司令这里,莫要说一成,重要的事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失败率,他都不会立刻执行。
除非尉迟延亲口向他承认自己的身份,也能够得到宫里人的证明,他才能……才能去配合他后续想做的事。
不知不觉间,男人的眼睛里已经多了几分被他放任着涌上的醉意。顾西宇见到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嘴边的弧度带着不曾见过的温柔,真心实意且又发自内心。
平日里冷硬的家伙柔和下来,可真要命。
“想得到想要的,总要付出代价或是以条件做交换。”男人握着酒杯眯起了眼睛,唯一袒露在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边朝他凑近边说,“让我亲一下,同我睡一次,我就放你去找他,如何?”
顾西宇在他唇瓣与自己相触前,先一步把他推开。
他从椅子上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愠怒质问:“你做什么?!”
顾西宇深吸口气,努力装出非常贞烈的样子,瞟了眼边上朝外的窗口冷声道:“我说过,我不会和除了尉迟延之外的人做这些事。”
话已至此,这寨主若当真是大魔王,总该要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吧?
但寨主到最后都没提过任何与尉迟延有关的事,反而被他这么一推,表情看起来冷静与清醒不少。
男人理了理微乱的衣襟,重新将衣服整理好后忽然淡声与他说:“前些天街上见着的那位,叫做慕清婉的女子,是你皇妹吧。”
顾西宇讶异,没想到女主的身份竟然早已被识破。他轻轻抓着自己的衣袖,没有回话,倒也算是默认了。
他只是好奇寨主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提起慕容清婉,当然,他并不想猜测慕容清婉是不是已经落到对方手里这样的事。
隔了一小会儿,喝着酒的男人才接着对他说:“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你的踪迹,来到这座客栈。”
“你走吧。”寨主的语气十分平静,也听不出任何留恋,“现在下去,估计就能和他们相遇。”
顾西宇震惊了,甚至怀疑他当时悄悄丢银子给慕容清婉提醒她的举动,也早就被对方识破。
可他却什么都没说,至今也都还未承认自己身份的事,只给他机会让他离开,跟刚才强烈地想要他留下来的样子判若俩人。
顾西宇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寨主真的是寨主,而非大魔王?
他抬手在心脏的位置轻轻抓了抓,意识上想坚定地认为熟悉的感觉不会欺骗自己,理智上却又被百分比的数据做牵扯。
迟疑间,男人又沉声开口:“趁我脑袋不清醒,还没后悔之前,给我滚。”
顾西宇静默地看了他许久,最后真的直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多余的东西一点都没拿。
房里在他离开之后,原本被他占据的空间缓缓被寂寥代替。尉迟延来回转动着手里的空酒杯,心里一面因为顾西宇的离开而空落落的,另一边却又被他口口声声说着只喜欢‘尉迟延’的喜悦填满。
整个人像是快要分裂,却又异常清醒,眼睛微微赤红。
他活了二十七年,无时无刻都在讨厌着自己象征着皇室之子的姓名,厌恶着自己的身份。这是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名字叫做尉迟延,庆幸着他是顾西宇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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