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几步路,他还是开口。
“疼吗?”
时清柠晃了晃手腕,他的腕骨纤细,皮肤薄白,更显得那片红色显眼。
“不疼。”
柏夜息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才继续道。
“痒么?”
这次时清柠没直接否认:“好像有一点。”
柏夜息眉心又拧紧了。
“可能会过敏。”
时清柠失笑:“没关系,我又不是雪做的,一碰就化,回去涂点药膏就好了。”
柏夜息没再开口。
不过回去之后,药膏全是他亲手给人涂的。
时清柠有时也会好奇,薄荷为什么那么会照顾人,但等要问时,想到柏夜息的过去,他又很难再开口。
是因为之前被迫在安家当仆人养大,照顾病弱的安家儿子才练习出来的吗?
晚上起了风,新房照旧只有他们两个人住,时弈原本说要过来,后来又临时开会,打了电话让时清柠早睡。
时清柠喝完中药上床,就见柏夜息走了进来,拿着电子体温计。
“量一下。”
时清柠还想说没事,结果嘴里的苦味洗漱过之后依旧未消,一口气没吸好,就把他呛到了,不由得筋疲力竭地咳了好一会儿。
好在他体温没什么异样,终于躺好后,裹在软被里的时清柠整个人都软了,眼角都泛着湿漉的微红,绵软又无力。
“晚安……”
柏夜息又帮他重新掖严了被角。
见人没直接走,时清柠眨了眨带着水汽的眼睫,轻声问。
“不然你和我一起睡?”
柏夜息沉默了一下,伸手关灯。
“晚安。”
时清柠笑得又有些想咳。
薄荷是不是害羞了?
他最终还是自己睡的,因为疲惫,熄灯后没多久便睡沉了。
所以时清柠并不知道那个拒绝了同床邀请的男生没多久便去而复返,单膝立在床旁,轻而又轻地伸手,探在他颈侧。
每隔一个小时,柏夜息都会过来一趟。
帮人看体温。
近来气温忽冷忽热,天气着实不善,再加上时清柠对衣物过敏,免疫力降低,很大可能会不舒服。
柏夜息对此太过熟稔,甚至可以靠时清柠呼吸的频率判断他有没有心悸。
现在的情形其实已经好太多了,更早以前,就算天气和睦,无伤无误,他面前睡着的男孩也有可能忽然发烧、气短、心率过速。
每个清早,都是一次赌局。极幸运的时候少年可以安然醒来,顺利度过。
可奖池里也许只有1%才是这种好运,于是剩下的就全是低压、难捱、痛楚、和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柏夜息垂首。
他听着时清柠轻浅规律的呼吸,又慢慢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因为最奢侈的梦里,也不会有这种奇迹。
凌晨,柏夜息第五次过来,中间补过一次的抗敏喷雾起了作用,时清柠的体温终于平稳,没有烧起来。
柏夜息动作悄无声息,这趟也是最后一次,时清柠清晨觉浅,容易被吵醒,等人起床后再看一下,应该便没事了。
他正准备离开,手刚要从人颈侧收回来,睡得安然的少年忽然偏头,追逐一般想要贴近。
柏夜息停了动作,但下一秒他就为这贪恋付出了代价——
时清柠竟是这一次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薄荷……”
柏夜息僵在原处,耳膜上脉搏声怦然。
他无声地握紧了拳,正想开口。
却听对方鼻音绵软。
“你、近一点……”
柏夜息一时滞怔,不知对方是否清醒,但昏暗未明的天色中,时清柠困倦地眨着眼睛,的确是在和他说话。
“我抱不到……”
少年睡着了,半梦半醒,心心念念想着的,居然还是要多抱抱他。
柏夜息也曾想过,这是不是另一场雷劫。
等他幸福到极点,再彻底毁灭。
可眼前触感是真,体温是真。
奢侈的相拥真真切切地起了作用,柏夜息终于不再悬停于万丈高空。
他的手还在男孩枕侧,被熟悉的体温摸索,抱拢,时清柠两只手握住他指尖还不够,因为困得厉害,就歇了歇,又懵懂地想起来继续去够,顺着指根摸到手腕,顺着手腕想抱到他整个人。
柏夜息伏膝跪坐。
却抱到了那么高那么远的天使。
时清柠还困着,眼睛都睁不开,把人抱满了才终于安分下来。
没过一会他又开始摸索,摸得柏夜息差点从天堂烧到火堆里,他迷迷糊糊的,很小声在哼。
“被子……”
要柏夜息也盖好。
“……”
短短时间里柏夜息经受的考验太多,竟然觉得同眠也不算什么折磨了。
软被覆好,柏夜息抱着他的所有,在黑暗里听着交叠的心跳。
他毕生所阅,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律乐。
柏夜息原本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明。
但怀抱填满,真正圈住全部的温暖时,他反而比预想中更早地睡着了。
这一觉静谧安然,是再酣甜不过的好眠。
直到遥遥传来细微动静,听见被刻意放轻过的开门声时,柏夜息才清醒过来。
他怀里仍睡着安静的少年。
而柏夜息一抬眼,在熹微晨光里对上的,就是时弈那张青筋横额、近乎铁青的脸。
第35章 035
窗外天色将将亮起,室内已然不是彻底的黑漆。
时弈站在卧室门口,一张冷肃的俊脸上写满了怒意。
他的手按在门框,手背上筋络分明。
如果不是担心吵醒时清柠,这只手恐怕早就掐在了另一个人的脖颈上。
时弈胸口明显地起伏过几次,才终于控制好力度,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和之前开卧室门时一样,他的动作轻到近乎无声。
但床上的时清柠似乎还是听见了动静,落在薄被外的柔软发丝动了动,发出细碎的摩挲声响。
时弈停下动作,压缓了呼吸。
被下的少年没有再动,似乎是还睡着。时弈等他安静了,才走到床边,伸手想把人连同被子一起抱走。
但时弈才刚触及羽绒被,男孩就似有所觉,又有了动作。
薄被摩擦出柔软的声响,枕在柏夜息胸口的少年偏了偏头,又埋着脸更亲密地往人怀里缩了缩。
时弈只盯着他弟弟,没有分心去看另一个人。
但饶是如此,那被强压过的怒意依旧被明晃晃地浇了桶热油,瞬间窜天而起。
旺盛到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
时弈昨晚说要过来,因工作未能成行,早上也只是过来停一下脚,打算看人一眼就离开。
他不想吵醒时清柠。
时小少爷的睡眠质量相当差,虽然根治手术之后稍微好转了一些,但他平日里还是觉很浅,而且极难入睡,被吵醒之后就更难睡着。
他又不像同龄人,一天没休息好花两天总能补回来,在这个年纪仿佛不管怎样都能生龙活虎。
唯独时清柠受的苦,就像在白纸间落墨、圆镜上裂纹,每一笔都无从掩盖。
都可能伤筋动骨。
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蜷在人怀里,几秒钟后,他的长睫动了动,似是要睁开眼。
一只手轻轻覆过来,掩在了他的眸上。
“再睡一会儿。”
柏夜息的声音低而轻,他声线惯有冷意,在这将明未明的清早,却像是钢筋铁骨无声筑就成防护,隔绝了一切不稳定。
少年的眼睫在他掌心里眨了眨,像是听了他的话,渐渐的,又枕在他胸口睡着了。
覆住眼眸的手掌之外,有微暗的手机灯光闪了闪。
站在床边的时弈半遮住光拿出手机,他本就来得匆忙,此刻电话又在闪。
看了眼手机,时弈没有接。
他视线重新落回床上,柏夜息安抚好男孩睡着,此刻也抬起了眼。
时弈无声地闭了下眼,他解锁屏幕,点过几下,随即将调到最暗亮度的手机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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