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襄不怕死,多数时候他甚至觉得死亡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他也清楚,自己病殃殃的身体说不定哪天来场大病撑不住就挂了,但他不在乎。
只要活着的时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肆意了舒坦了,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说:“我困了。”
师禾转身:“那殿下请回吧。”
慕襄和师禾又对视了几秒,师禾不知道是领悟了什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玉玺:“本该晚膳时带给殿下,可殿下中了毒,意识不清醒,便延后了些时间。”
“……”慕襄没有接,“那副字还在国师这吗?”
“在,殿下想要随时可以拿走。”师禾淡道,“只是沾了血,殿下若是不喜,本座可重写一副。”
“不用,这幅就很好。”慕襄不兜圈了,直奔主题,“今夜孤想留在未央宫。”
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决,他甚至在师禾面前自称为孤。
“……”师禾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异色,他看了眼床榻,“这里设施简陋,殿下怕是睡不惯。”
“不会。”
师禾闻言微微颔首:“那还请殿下多担待些,寒舍简陋。”
他在慕襄躺下后来到烛台前,熄灭了摇曳的烛火,他的影子也慢慢被夜幕吞没。
慕襄成功遵从本心留了下来,他睡在师禾睡过的塌上,好像鼻息间都缠绕着师禾清冽的气息。
师禾不清楚是去了侧室还是在何处,一片黑暗中慕襄什么都看不清。
“师禾?”他难得叫出师禾的名字。
“我在,殿下。”
真听到师禾的回话,慕襄又没声了。
通过声音来源可以判断,师禾应该是在左室,那里有一个侧塌。
慕襄心里有股难以描述的异样感,心里胀胀的同时又觉得中心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他盯着漆黑一团的夜色良久,竟然真就生出了一些睡意,双眼慢慢合上,随着黑长的睫毛颤动两下,呼吸也慢慢平稳。
最后的一个念头——如果他就在睡在孤的身侧……
第8章
慕襄一连在未央宫里留宿了四五夜。
尚喜从一开始认为的荒唐,到现在的麻木,已经习惯了在每天晚膳后默认自家主子留宿未央宫的事。
为此未央宫还添置了不少东西,慕襄畏寒也胃热,于是未央宫的地隔里添置了不少冰块,连床榻都垫了厚厚几层被褥,因为慕襄喜欢软塌,装饰物也多了少许,深红色的帐子……
慕襄第一天在师禾那里过夜后,第二夜再回到养心殿,总难以入眠。
就算浅浅睡去,眉眼间也带这疲色,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要醒,噩梦也是不断。
不过未央宫因为许久无人入住,蚊虫极多,慕襄翌日起床一身的包。
他本有些不舒服,想着自己竟让师禾在这种磨人的地方入眠,结果他观察了一天,甚至还强行捋起了师禾的衣袖,发现他身上一个鼓包都没有。
慕襄只好让人给自己装上了帐子,至于为什么是红色的——那就要问内务府了。
今日是个隆重的日子,新皇登基,有人欢喜有人愁。
慕襄身着金色长袍,正在祭坛朝拜先祖,师禾就站在右侧,眸色淡淡地望着雅帝石像的位置。
慕襄侧头看了他一眼,心生了些许不适。
如果师禾看的是他……
师禾的视线突然从石像上移开,和他的眼神碰撞上,慕襄愣了一秒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按捺住心中异样——其实不止一次了,这种想要对方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想法一日比一日强烈。
身后的朝臣面色严肃,按照官位排序跪在地上,庄重肃静,而正主慕襄却心神不宁的想着其他事。
师禾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从香案旁抽出三根犀香,递给慕襄:“殿下,请。”
慕襄注意到了他的称呼,依旧还如之前一样。
他微微蹙了下眉头,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犀香沾着火点燃,插入香炉中。
师禾端来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绣着金龙的绸缎,掀开后正是传国玉玺。
他对慕襄说:“殿下,请滴血入龙眼。”
襄国传国玉玺的材质很奇特,虽为玉,却吸血,血入龙眼后会慢慢被玉所吸收,意味着先祖已承认了新帝的身份。
反之,血会从龙尾排出……
工部尚书江城和众朝臣一起跪在地上,却在慕襄即将咬破手指时,悄悄抬起眼眸,嘴角轻勾了勾。
只要传国玉玺不承认慕襄的血,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下一秒他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国师突然看向了他,虽然眉眼淡漠,但他生生是看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慕襄没注意这两人之间的眉目传神,咬破手指是件挺难的事,特别是他怕疼。
他狠狠心,用自己左侧尖锐的牙齿用力咬破,总算是成功出了血。
他将指尖放到龙眼的位置,指腹慢慢聚起一递血珠,随着重量的增大缓缓滴落,在龙眼处荡了好一会儿。
慕襄皱了下眉,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龙眼处的血迟迟不吸入。
“国师大人——”江城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抬头就要觐言,结果被师禾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朝拜此等重要场合,岂可轻言?”
师禾冷声道:“来人,将江尚书请出此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场面瞬间比刚才还要安静,众臣连衣袖都管得牢牢的,生怕被风吹出声响后也被国师请出去。
慕襄也有些诧异,虽然知道江城必定会搞事情,但也没想到师禾会帮他解决问题。
江城被请出去时,还很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去看跪在最上方的太师宋晋的背影。
可令人遗憾的是,宋晋没有丝毫给他求情的意思。
几个瞬息的功夫,那滴血便被龙眼吸入了,就连站得最近的慕襄都没有看清血液究竟进了哪里。
作为雅帝亲封的国师,师禾无需向任何人行礼。
但他依然还是在血入龙眼的那一刻,微微屈身垂眸:“吾皇万岁。”
慕襄接过玉玺,深吸一口气再回首时,台下整齐一片:“恭喜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人齐声,可想而知是怎样的一副壮观场景。
可慕襄空荡的心并没有被填满分毫。
明明他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柄,台下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下,襄国境内所有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
可他仍心有不甘。
慕襄看向身侧的师禾,他最想要的,是师禾的臣服。
……
登基仪式总算结束,接下来就是新皇宴请朝臣用膳,太和殿里早早摆好了局,待到众人入座,穿着整齐的宫女们端着佳肴一一入内。
师禾的座位就在慕襄下首右侧,和他同一桌。
以往慕淮河在位若是宴请朝臣,师禾要么不在场,要么一人在高殿后的屏风内独自品尝佳肴,从不露于人前。
而如今慕襄上位,师禾却破了例。
众人心思各异,再联想到前面祭拜时师禾训斥了慕钰一派的江城,都开始在心中重新衡量这位新皇的地位。
倘若他得到了慕淮河都未得到的国师支持,那慕襄的皇位不出意外怕是无人能够撼动。
慕襄举起酒杯,朝殿下说:“诸位随意。”
除了师禾以外,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隔空和慕襄摇摇碰杯,包括前面被请出祭坛的江城。
不过宋晋却是不在,他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告了假,先行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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