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虽羞涩,却并不怕他,怯怯将他瞅了瞅,小声而清楚地回答:“宛在水中沚的沚。”
宋微略觉尴尬:“宛在水中沚啊,呵呵,好、好名字。那啥,跟你,呃,你的母后去吧,我、父、父皇还有事要忙。”
独孤萦道:“自先帝驾崩,皇太妃身体每况愈下,欲将教导小郡主们的职责托付给臣妾,正好沚儿也到了开蒙的岁数,陛下看……”
宋微摆手:“这是你分内事。皇太妃交给你,照办就是。”
摇摇摆摆走出皇后寝宫,差点仰头大笑。
皇位、亲爹、情人、老婆、儿子、女儿……多么另类的人生赢家。
当日南疆北归路上,曾与独孤铣戏言,要娶亲成家、儿女双全、享天伦之乐。不想若干年后,眼见着一样接一样,竟然都实现了,各种荒唐奇妙。
咳,人生之不可预料,非淡定无以面对。宋微打个哈哈,转身往前殿行去。
七月,宪侯督造的第一艘大型楼船完工,下水试航。消息传到京城,朝野欢庆。恰当此时,宪侯府传讯宫中,老侯爷终于要不行了。
老宪侯独孤琛参加皇长子满月宴时,精神头还相当不错。谁知不过月余,健康状况即以摧枯拉朽之势恶化,竟至弥留。
宋微亲往探视。皇后在三天前就得了圣旨,带着首席御医李易回娘家为祖父侍疾。宋微进去的时候,独孤三姐弟都在,脸上泪痕未干。独孤琛躺在床上,听说圣上驾到,还有力气抬头拱手。面上罩着不正常的红晕,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此乃回光返照。
“陛下,老臣……想单独和陛下,说几句话。”
宋微点点头,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新生儿降临,老一代逝去,新旧交替,周而复始。老宪侯病情恶化如此迅速,与曾外孙顺利出生不无关系。
宋微心情沉重,问:“独孤铣什么时候到?几时给他送的信?”
军侯无皇帝圣旨不得擅离职守。然而宪侯离京时,有皇帝亲自授予的酌情决断、便宜行事之权。理论上,独孤铣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可以滚回来。
“半月前送的家信。我叫铣儿……不要回来。”
“什么?”宋微大惊,“什么意思?他不回来?”独孤铣怎能不回来,给亲爹送终!
独孤琛脸上平和宁静:“陛下,恕老臣擅自做主,命铣儿不许回京。身为独孤氏的当家人,为国尽忠,即是为父尽孝。老臣知道他忠于国事,就足够了。是否床前送终,又有何妨。”
宋微再也想不到,老宪侯竟会如此做。一时无措:“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可能是最后一面,最后一面,你知不知道?!你叫他,你叫他将来怎么想!”说到最后,几乎吼出来。
独孤琛轻叹一声:“陛下请息怒。陛下可否,就当这是……老臣临终最后一个心愿?”
宋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些老谋深算的老头子,统统一个德行,连死都要算计进去。
“为什么?”
独孤琛直视着年轻的皇帝,慢慢道:“陛下,独孤一门,世代累受皇恩。眼前……可说到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地步,着实受宠若惊。”
宋微慢慢消了气。宪侯正当壮年,执掌重兵,驻守在帝国最繁华富饶的地区。嫡长女为皇后,又生下了皇长子。侯府嫡子与庶子一武一文,皆天资不凡,盛名在外。声势之隆,确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正想到此处,就听独孤琛道:“哪怕……比之当年号称第一世家的襄国公姚府,亦不遑多让。”
老宪侯并不知道皇长子的真实身世,也不完全了解当初孙女嫁给太子的内幕。在他眼中,出了一个皇后、一个皇长子兼皇太子的姚府,恰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独孤琛的看法,恐怕代表了朝野绝大多数人的看法。想清楚这一点,宋微什么气也没有了。把独孤氏送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正是他自己。他不能解释。其中因果,无法言喻。
独孤琛接着道:“陛下,老臣是马上就要入土的人了,豁出这张老脸,斗胆向陛下讨个恩典。”
“嗯,你说。”
“铣儿向先皇自请远赴东南,是负气出走,还是大局所需,不知其中……各有几分?”
宋微不说话。
“我的儿子,我知道。本想……拼命撑着多活两年,好歹叫他彻底死心塌地,如今怕是不成了。陛下,老臣这就要追随先皇而去了。能目睹皇长子诞生,目睹陛下……审立法度,德泽天下,老臣实感欣慰。见了先皇,多少有脸说话。往后,独孤一门……就……拜托给陛下了。”
宋微已经学会从皇帝的专业角度看待问题。听独孤琛如此说,明白这是老宪侯担心独孤氏将来重蹈姚氏覆辙,更担心独孤铣一时冲动,私情大于理智,干出什么没法收拾的事来,故提前给自己打预防针。遂点点头,暗忖:你不放心你儿子,倒是放心我。
独孤琛得了皇帝明确表态,神情放松许多,歇得片刻,又道:“陛下,老臣厚颜,此番斗胆向陛下讨个恩典。”
宋微这才发觉,老宪侯还没把确切的要求说出来。
“老侯爷,你知道我信誉向来好得很。能答应你的,一定答应。能做到的,断不会食言。”
独孤琛定定地瞧着皇帝,好一阵,才缓慢恳切道:“若陛下觉着,独孤一门尚可堪使用,老臣恳请陛下,莫要给独孤子弟……犯下大错的……机会。”
——莫要给独孤子弟犯下大错的机会。
这真是一个老奸巨猾、高超绝妙的请求。
一老一少对望半晌,宋微心中许多念头转过,最后释然,一字字允诺:“成,我答应你。时时警醒,不给独孤子弟犯下大错的机会。”
至于是非对错的标准,各人心中自有一把尺。
老宪侯眼中露出笑意,忽然换了话题:“陛下天资颖异,当成不世明君。江南世家门阀,历经数朝而不衰,盘根错节,枝繁叶茂,颇有挟制地方官吏乃至朝廷之势。趁着铣儿在东南,陛下有什么想做的,便叫三位国公趁早安排罢。铣儿再不成器,孰轻孰重,终究分得清楚。”
削弱老牌世家门阀,这等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事,国公们即便有心,也不好意思跟皇帝说叫宪侯去当靶子。也就独孤琛,才能说这话。
宋微想,怪不得老爹把老宪侯当作最可靠的兄弟。郑重点头:“好,我明白。回头……跟他仔细商量。”
承兴元年七月,老宪侯去世,遗嘱儿子国事为重,不必亲身奔丧。独孤琛的丧事明面上由嫡长孙独孤莅担当,实际主持操办的,乃宗正寺卿延熹郡王。丧仪并不奢华,然而皇帝亲自陪同皇后守孝,如此殊荣,足以彰显死者毕生忠义。
依照古礼,“金革之事不避”,孝子可“墨绖从戎”。如今虽非战时,但独孤铣军职在身,遵照先父遗嘱留守驻地,也说得过去。为表歉意,皇帝亲笔写了封情真意切的慰问信,寄给远在东南的宪侯。
宋微一边写,一边想:独孤铣啊独孤铣,你爹认为你一旦回京奔丧,老子定会勾引你犯下大错呢。还有哇,你爹人都死了,还不忘把你提溜出来做了靶子,你知道不?
第166章 番外七:丙戌、丁亥
承兴元年年底,新皇执政满一年。期间以身作则,励精图治,朝野提及,无不纷纷表示认可。那些持观望态度的各方明暗势力,尤其是四邻蕃属臣邦,都渐渐安稳下来。
三公之中最年轻的襄国公,中书令继任者姚子贡,朝会上的发言频率越来越高,备受瞩目。明国公长孙如初年逾古稀,却依旧耳聪目明,头脑敏捷。其继承人,嫡孙长孙连宵在侍中司郎的位子上也干得不错,赢得交口称赞。成国公宇文府下一辈子弟中,有两个今春刚中了进士,亦是后继有人。
五侯自老昭侯退位,任职者全部是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年岁最长的威侯杜杗与英侯徐世晓,均未及半百。奕侯魏观也才四十出头,至于剩下的昭侯李淙与宪侯独孤铣,刚过而立之年,正是男人最好的黄金阶段。各位军侯家中下一代也不赖。像杜氏满门从军,即便旁支后辈中亦颇多将才。其中佼佼者,如在西北与独孤铣有同袍之谊的杜棠,现任西都关防军统帅。徐家虽只有长子在军中,然效力宪侯麾下,已能独当一面。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再说独孤家,十一岁的嫡长子独孤莅,已经充分显露出虎父无犬子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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