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 霍氏祖宅隐于翡翠园林之中,造型优美的白色建筑从绿意中遮遮挡挡地半显半露。
车辆驶过后湖, 长长湖岸像一圈银白色的骨骼。
偶有波涛从湖面上泛起,湖边停着小艇, 但今天显然不是个适合游湖的天气。
霍峤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条蜿蜒的银白色湖岸, 心里漫无边际地想如果是骨会是什么的骨——盘踞于半山腰的霍宅总是会让霍峤联想到某种凶猛蛰伏的野兽。
他从房车桌上拿起一罐饮料, “啪嗒”一声, 白皙修长的手指将罐口打开。
霍峤垂下眼眸看罐装里冒着气泡的液体,思绪总算是转到霍渭平突然叫他回来是有什么事这件事情上。
最近霍渭平在欧洲商谈合作,按照预期,他应该是将将赶在大年三十前夜才会回来。
但现在却提前了,这是为什么?
霍峤想到霍渭平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平静沉稳,听不出一丝异色。
这样的表现往往代表两个方向。
其一,真的没事,霍渭平的心情不算好但也不坏。
其二,霍渭平气狠了。
霍峤不禁轻笑一声,心想他最近是又做了什么让霍渭平气狠了的事情?
车子驶过一栋栋客居建筑,终于停在主宅的花园前。
兽首铜像的嘴里还在汨汨不绝地吐着喷泉,霍峤踏过隐隐的流水声,从花园绕行,而后来到主宅大门前。
霍宅的老管家站在大门前,对他绅士地一躬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霍峤打量他一眼,伸手一使力,霍宅那扇厚重的大门就被他推开了。
大堂里并没有其他佣人,只有一个风尘仆仆的霍渭平坐在沙发上。
他显然还没换衣服,穿着定制的体面西装,正仰头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闭目不知在想什么。
霍峤轻轻皱了皱眉,没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霍渭平睁开眼睛,他目光沉沉地看了霍峤良久。
而后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坐。”
到底两人还是有相似的地方,他们同样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更像父子了。
霍峤没说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霍渭平又对着茶几抬了抬下巴,语气平静地道:“解释。”
霍峤的目光落在茶几上,上面堆着一些照片。
他伸手将那沓相片拿起来,看清第一张后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下。
——第一张是他和褚延在雪中接吻的景象。
霍峤又去看后面的,照片模模糊糊,能勉强辨认出是他和褚延两个人。
也能看出是从各种监控上拷贝下来的。
有御兰华庭、七中外面的街道、江湾广场、海洋馆以及电影院等等他和褚延去过的地方。
照片里面他和褚延或牵手或接吻,霍峤看着这些照片,突然低笑一声。
他想,霍渭平真是好大的手笔。
霍渭平今天倒是出奇的平静,听见霍峤的笑声也不恼,只是问,“笑什么?”
霍峤却不答他的话。
“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迎向霍渭平的目光,淡淡道,“就是这样。”
霍渭平紧盯着霍峤,眼神像两柄利刃,他沉声问:“霍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
霍峤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浅薄的笑意,“我很清楚。”
“混账!”
霍渭平一下子暴起,先前压制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他猛地一巴掌狠狠扇向霍峤!
霍峤没有躲。
霍渭平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他的脸上,霍峤被打得耳朵都轰鸣一声,继而有片刻的失聪。
他冷白的脸上很快地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霍峤抬手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
——霍峤跟人打架以来,从来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霍渭平将照片都摔在霍峤身上,怒不可遏地说:“我让你转学去七中,是让你跟男生谈恋爱去的?!”
霍峤看着霍渭平怒气冲冲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
笑的动作扯开他渗血的嘴角,很疼,但霍峤好像是越疼越痛快一样。
他抬眸看着霍渭平,平静甚至带着点愉悦地反问,“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可以任你摆布的东西吗?”
他的笑容落在霍渭平的眼中就变成了满满的讥讽,他的问话也放肆极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用这种语气同霍渭平说话。
霍渭平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霍峤五岁的那一年,他不让霍峤去找孟翎,霍峤拼着摔断腿也要去找。
当年霍峤小小的身影跟如今横生反骨的霍峤在他眼前慢慢重合了。
霍渭平闭了闭眼睛,忍着火气道:“我问你,你是随便玩玩还是认真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霍峤,周身都释放着长期身居高位修炼出的低气压,像是要给霍峤最后一次机会一样。
霍峤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垂眸看着被霍渭平扔到地上的照片,想了一下,弯下腰把那张在雪里亲吻的照片捡了起来。
霍渭平眯着眼看他的动作,就见霍峤勾起唇笑了笑,“你说呢?”
霍峤一字一句地说:“这辈子,除了他我不可能再有别的人。”
这句话让霍渭平瞬间血压都涌了上来。
“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霍渭平难掩怒火,他挽起西装袖子,继而抬手重重的一拳就砸在了霍峤脸上。
“我和你爷爷教了你这么久,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霍渭平没有留力,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打得霍峤整个人都踉跄一下。
霍峤偏了偏头,感觉到嘴角又破开,有腥热的红色液体缓缓流下。
一滴血落到地毯上,就跟花纹繁复的手织地毯融为了一体。
霍峤垂眼看着这一幕,忽然问:“你们想要我变成你们期望的样子之前,有问过我想做什么样的人么。”
霍渭平气得狠了,他冷笑一声。
“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
他道:“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七中上学了,收拾收拾直接出国去。”
霍峤被霍渭平打的时候没有皱眉,却在此时皱起了眉。
他看向霍渭平,声音清楚地说:“我不会走。”
霍渭平突然觉得他的儿子是一根砍不断的硬骨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要叫他头痛不已。
他气得如同一只困兽在客厅转来转去,踢翻了金丝楠木的茶台,名贵的茶具碎了一地,在哗啦哗啦的碎裂声中,霍渭平猛地冷眼看向霍峤:
“你不走,就叫那个男生走。”
“他们家不是很缺钱吗?听说还开了一家火锅店?”
霍渭平冷静地道:“他学习也不错吧。”
他看向霍峤,“你说,如果我附赠给他一个国外名校的研读机会,他会怎么选?”
霍峤利落的的下颌线都绷紧了,他听清了霍渭平隐含威胁的话,听清了霍渭平用的是“附赠”一词。
霍峤的眼睛里像燃了一捧火光,那双墨色的眸子却更深沉了。
父子俩沉默却分毫不让地彼此对视。
他们是像的,某种程度上有同样的固执。
霍峤突然笑了一声,笑声很冷。
他神情淡漠地拂了拂身上有轻微皱痕的衣物,冷白手背上的斑斓血迹触目惊心。
他的一半脸红肿得厉害,嘴角染着血,另一半脸却完美得似一块上好的玉,英俊得如同雕塑大师手下最杰出的作品。
霍峤说:“何必这么麻烦。”
他冷白的薄薄眼皮微垂,嘴角噙出一点冷淡又洒脱的笑意。
“用不着使那些手段,”霍峤道:“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霍家人了。”
霍渭平皱了皱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霍峤抬眸看他,冷淡又平静,“我自愿放弃我在霍家享有的一切权利,这些年用了你的,我都会还回来,你可以算清楚了让人寄账单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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