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魏缙一向很防备,即使在见到皇帝之后,皇帝殷勤地对待他,如以前一般当他为友,魏缙也没有放松半分警惕。
太后同后妃公子皇子们一同用膳,而皇帝这边,能同皇帝一起赏月吃酒的,便只有魏缙了。
梁粲没有带着皇帝特有的冕旒,而是玉冠束发,身上并为着龙袍,而是这时代的人惯爱的宽袍广袖,以前他同魏缙一起混的时候,梁粲常常这样故作风流的。
梁粲招呼魏缙吃菜,亲自给魏缙倒酒,感叹道:“当皇帝可太累了,想起以前我们一起观花走马,朕怀念得很,可现在连宫门都不得出,一出去一堆侍卫,不如往日自在。”
魏缙劝了几句,心中却想着,虽这样说,但到底不同往日了,往日时,梁粲虽为皇子,却从不在他面前自称‘本殿下’,但如今梁粲已经习惯一口一个‘朕’。
当然,他也不同,以前同四皇子一同饮酒作乐,他想吃什么吃什么,如今虽只有他们二人,但对于桌子上摆着的膳食,魏缙一口都不愿动。
即使这些膳食当着他的面试毒过。
魏缙应景的少吃了些,耳边听着梁粲回忆往昔。
梁粲端起了酒杯,“伯绅,好在朝堂上有你,否则那些世家的人,根本不会将朕放在眼里。”
魏缙笑了笑:“陛下忘了,臣也是世家的人。”
“你不同,你是父皇留给朕的肱股之臣。”梁粲说道,示意魏缙喝酒。
魏缙似笑非笑:“陛下,这酒还没有太监试毒呢。”
“已试过了。”梁粲神色不变。
魏缙道:“臣说的,是臣杯中酒。”
“你不信朕?好,朕让人试毒便是!”
等到皇帝要将酒倒出去试毒,魏缙阻止道:“非是臣不信陛下,陛下若看在臣同陛下往日情分上,敢饮臣杯中酒,臣长跪请罪便是。”
皇帝忽而色变,魏缙自是领悟了什么,“陛下,请饮。”
“朕、朕——”梁粲颓然坐在那里,魏缙成长的太快了,若不然,他也不会惧怕,他是皇帝啊,朝堂上快要变成魏缙的一言堂,皇宫禁卫也在魏缙手里,魏缙手中还有兵权,有先皇的遗命,辅政大臣?
“朕又不是小儿,如何需要辅政大臣?”他不是没想过,遣人在宫门处伏击,将魏缙杀死,可他哪里还有人用?
他一个皇帝,竟然在宫廷内束手束脚,政令还要看魏缙的意思,叫他如何甘心?
“你如何知道?”梁粲脸上万念俱灰。
“先太子服毒,臣只有一条命,自当小心些。”魏缙道。
梁粲脸色刷的白了,他知道了,知道太子是他动的手脚!
见魏缙神色冷凝,梁粲以为魏缙要杀他,魏缙可不是他这般无人可用,必能神不知鬼不觉,越想,梁粲越是心惊肉跳。
却听魏缙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一时行为失措罢了,臣自是对陛下恭敬如常。”
梁粲松了口气,待魏缙出去后,没一会儿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知道那是他收服的太监,知道他们必死无疑,梁粲咬着嘴唇,眼中更是恨意滔天。
魏缙,竟真敢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魏缙自然不会动梁粲,梁粲毕竟是君王,但却可以借此斩了君王的爪牙。
血腥满地,他神色不变,交代匆匆赶来的张四和,“意图谋害陛下杖毙,陛下身边不能少了人伺候,你便来伺候陛下罢。”
张四和脸上露出喜色,新皇有自己的心腹,从新皇登基后,他张四和便被打发到其他职位喃上去了,但其他职位哪比得上首领太监?
若不是因着太尉在皇宫中势力颇大,他还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欺负,眼见着太尉要启用他,权势荣华尽在眼前,张四和哪有不激动的?
激动的身体都在抖,魏缙看得分明,不由得想到他那个看似有心思,实则单纯又无欲无求的人。
魏缙莫名地心下不安,只压了下去,低声又交代几句:“陛下登基之前一向顽劣,登基之后也对先皇多有不敬之语。
先皇孝期未过,便宠幸宫女,后更是饮酒作乐,宠幸妖道,却对朝政漠不关心。”
张四和似有些明白了,看着魏缙离去的身影,已经知道他要如何做了,太尉是想要皇帝当个昏君,一个不孝好色的昏君,将来朝政乌烟瘴气,天下百姓遭难,那个时候,谁知道太尉能走到哪一步?
魏缙转身离去,脸上表情森森,更显得不近人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且皇帝怕是忘了,这后面还有一句话——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他从来没想过要当忠臣啊。
魏缙出了宫门,脸色还很冷酷,见到有府内护卫上前,魏缙忽而心一跳。
一种莫名地不安蔓延上来,让他只冷冷的盯着护卫,一言不发。
“……侯爷,府中的火势消了,几处院落都烧着,府中内眷无事……疑似有人……”
魏缙听到内眷无事,才心下定了定,打马回府后,因着澜庭的位置处在外院,魏缙最先向澜庭方向走去。
远远地,见到澜庭烧的不成样子,魏缙脸色阴沉,唤了好几声‘阿虞’也无人回应。
他交代保护阿虞的护卫此刻小心回道:“郎君被困在火中,已经去了,尸体便在澜庭里,属下等不敢擅动……”
“不是说‘内眷无事’?”魏缙说完才反应过来,在他眼中阿虞是他的内眷,但其他人眼中,府中内眷可没有阿虞。
“要你们护着阿虞,你们竟然擅离职守,废物!”魏缙一脚踹过去,见这些人全部跪在地上,魏缙也不理会,直接向澜庭里面走。
火势早被扑灭了,却也不是毫无危险,越是被火烧后的房子,那些房梁等等万一砸下来,落到人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但下人对侯爷的惧怕刻在骨子里,颤颤巍巍想拦,只听侯爷道:“谁敢?杖毙!”
没人敢拦了。
魏缙走进去,他一直想阿虞是逃出去的,这般大火,阿虞傻了才不会往外跑?
魏缙目光顿住。
地上确实横着一具尸体。
只是人形的尸体,甚至连骨头也已不全,衣服也已成灰,更不必说能认出是谁了。
魏缙怔了怔,低着头走过去,嗓子像是哑住了般,过了一会儿才感觉那种全身都近乎失力的状态退了去,他还定在那里,却忽而有一人连跌带爬地闯进来,在他不远处呜呜地哭了起来。
魏缙转头看向平安。
在平安出现之前,魏缙一直自欺欺人,还以为这或是平安的尸骨。
可此刻平安出现了,连带着他的希望也一起破碎!
平安看见侯爷刺来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让平安的心一跳,可念及救了他生死不知的郎君,平安才咽了咽口水,眼睛落在那烧的看不出模样的尸体上,哇地一声:“郎君!”
魏缙额上青筋跳了跳:“你怎知他是——”如今,连‘他是阿虞’几个字,魏缙都说不出了。
只咬着牙根,眼睛狠狠地盯着平安,“他不是!”
平安此刻实在狼狈,但无论是平安或是魏缙,根本没有谁会在乎。
“……这定是陆郎君,这里除了陆郎君再也无他人,小的亲眼所见,亲眼见到郎君救了小的后,一个人又跑进火海中的!再也、再也没出来过!”
“先是内院起火,郎君心善,让护卫们帮着提水去,之后不知道是谁在澜庭也放了火,陆郎君将小的从房里拖出去,小的身上没力气,也劝了郎君,可郎君说,说他要进去取些东西,很重要,什么也不顾地冲了进去,小的亲眼见到的。”
“可惜小的那时已经没有力气,不然死也会拽住郎君!”
平安说完,抬头看向侯爷,却见随着他所说,侯爷才将目光落在眼前的尸体上面,不知道在想甚么。
半晌才碰了碰尸体,“甚么物件,能比你的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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