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穿过吵吵嚷嚷的人群,沿小径下了灵犀主峰,接着去往后山的玉阙宫——玄微真君所在大殿。
江辞月说:“我和师尊说了你的眼疾,他说要当面见你之后才能知道详情。一会儿我带你进去见师尊,喊他‘真君’就可以了。”
玄微真君是仙道有名的化神期大能,最擅长卜算之术,能窥天机、晓命理。
跟在两人身后的小狐狸听见他的名号,顿时缩了下脖子,不敢继续跟着过去——以六尾妖狐的修为,最多也就能瞒过金丹期真人,一旦见到玄微真君,是必定会露馅的。
正好,此时江辞月也注意到了小狐狸,说:“妖物不得踏入玉阙宫——不过我师尊也很久没有过问这些小事了,你就跟我在殿外等着吧。”
段折锋道:“怎么,他连你也不见?”
“师尊不喜人多。”江辞月神色略显黯淡,“近年来除了闭关,他只会单独面见几个人,连我也时常不能得见。”
听到这里,段折锋已经明白了。
他没有再问,因为江辞月此时什么也不知道。
金宫玉阙次第开。
江辞月带着小狐狸,静静站在门外,看着段折锋孤身一人踏入了其中。
大门再次紧闭,江辞月不知为何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喊道:“段折锋……”
段折锋身影一停,却隐没在重重宫门之后。
……
轻纱柔曼地飘摇,灵虚香在雕梁画栋间弥散。
长明灯共计一百八十盏,照彻玉阙宫内漫漫长阶。
段折锋经过时,见一盏灯已经昏暗,便自然地从凤首灯中取出金针,挑动灯芯,使其重明。
光影在他的脸上跳动,但见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已经预料到前路的结局。
在长阶尽头的九重鲛纱后,立着一个朦胧的人影,就是玄微真君。
他开口时,宫殿内金玉作响,仿佛回唱。
“上前来。”
段折锋依言上前,站在陛下,目光已经抬头看去——
常人不可见的,玉阙宫顶有一座大衍天数金轮的虚影,自苍穹无限高处接引下来一道灵光。
其即为灵犀山的护山大阵,将一切玄机笼盖在内。
玄微真君立于大阵中心,就像一个阵眼,所言所行都能引发金轮运使,号称:无穷玄奥皆在其中,能卜过去、现在、未来之天下事。
他此刻看到段折锋,只用短短几息时间,已经认了出来:“非命之人。”
命数不在生死簿上、不在天道轮转中,曰“非命之人”。
段折锋笑了笑:“是啊,我是非命之人,不受天道桎梏。你苦苦寻找百年之久,一共也只得了江辞月我和两个人,‘师尊’——”
他豁然抬头,迈步上前,一手就抓住了九重鲛纱的玉带钩!
“却步——”
“却步——”
玉阙宫内,响起了深沉回音。
两尊高达数尺的金色纸人力士,从阴影中站了出来,交叉手臂拦在段折锋的面前,不允许他再向前半步。
然而,段折锋不闪不避,手指微微用力,将玉带钩直接撕下。
哗。
鲛纱不安地卷动。
护山大阵被惊动,强而有力的禁制阻拦在身前。
两尊力士举起刀兵,架在段折锋的脖颈上。
劲风刮面,令他长发飘举,蒙眼的黑纱断裂成两截,向着无穷大殿的深处飞散。
前世种种经历,都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所有一切真相,现在想来,皆是昭然若揭的因果。
只是当时已惘然罢了。
段折锋睁开双眼。
刹那间,猩红魔气在他眼瞳中显现。
“既然已经是个死人,那就乖乖地保持沉默——
“玄微真君。
“十五年前,你命数已尽!”
天机道破,只用一刹那。
大衍天数金轮轰然而开,金光在瞬间照彻大殿,百八十盏长明灯在瞬间熄灭!
当。
当。
两尊金色纸人力士垂首顿足,在他面前停滞。
九重鲛纱迤逦而开。
在那后面的人影,赫然只是一具金丝缠绕的傀儡。
玄微真君离世已一十五载。
如今站在那里的,不过是大衍天数金轮阵所操控的一具傀儡罢了。
他生前庇护灵犀宗两千余年,死后亦当如此,这傀儡是早已做好的布置。
只是,夺去这位化神期大能之性命的,却是他意料之外的一次卜天卦象。
为了此卦,他必须找到非命之人——江辞月是第一个,段折锋是第二个。
哪怕他已身死,傀儡也必须完成。
只可怜江辞月自幼离家,送上灵犀山,在短短两年师徒温存之后,便只能在傀儡冰冷的目光中渐渐长大。
十余年来,不近尘寰,不通人理,养成一副冰雪心肝。
不知道他年幼时,是否有渴求过从“师尊”那里再汲取一丝温暖?
旧事如尘埃,被段折锋轻轻拂散。
如今,傀儡面前,一副半残的棋局,弃置已十五年。
段折锋在他对面坐下,执一枚黑子扣响棋盘,似笑非笑。
“玄微真君”发出低沉的声音:“非命之人……非命……之人……不在金轮演算之中,不在金轮演算之中……”
“是我,我又回来了。”段折锋淡淡回应,“前世种种,不敢或忘;所授所赐,应已偿还——‘师尊’,今世你也就不必那么麻烦了,将玄微天目直接给我,我自己去取我的本命魔剑。”
——杀剑·无赦。
……
段折锋从玉阙宫中走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殿内却昏暗、死寂,就像里面全无生机。
小狐狸的瞳仁第一时间收缩,以他的修为,很快发现了端倪——
段折锋已经不再是凡人之躯了。
在他的身上,至少有相当于金丹期的修为,而且,那双眼睛……
尊主以前的眼睛绝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进了一趟玉阙宫,双目就好像得到了什么神通?他到底和玄微真君说了、做了些什么,或者,难道是他对玄微真君做了些什么……
——天也,玄微真君可是化神期的真人!
小狐狸盘踞成一团,再次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段折锋向江辞月迎面走去,而后者一时间愣了神——
乍一看去,段折锋的双眼里,仿佛有金色游龙一闪而逝。但仔细分别,却又只是瞳仁中有一圈浅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形成的幻觉。
江辞月深深地望进这双眼眸,这一刻好像天地万物都从视野里消失,唯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宿命感向着自己袭来。
他轻轻吸气:“你……你的眼睛是天生如此的吗?”
段折锋微微一笑,眼中奇异的神光便隐遁不见,说:“我母亲有北野异族的血脉,或许是遗传吧。”
江辞月于是压下了心中奇异的感觉,上前两步道:“太好了,师尊果然能治疗你的眼疾,你现在看得清楚吗?”
“不能更清楚了。”段折锋答道,“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你,你怎么不笑?”
他目光灼灼,反而令江辞月无措地别开视线:“你……既然刚复明,不如多看看这山水,这日月,灵犀山很美——”
“但我更想看你。”段折锋调戏他,“师兄,你都不为我感到高兴?”
江辞月说:“我很高兴。”
段折锋:“那就笑一笑嘛。”
江辞月耳根通红,内心不受控制地想:他怎么突然叫我“师兄”呢,难道是在撒娇么?
小师弟向大师兄撒娇,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那大师兄不好意思地宠溺一下,肯定也天经地义吧……
江辞月抿了下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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