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安静地望着她,然后视线转向这间特护病房的门口。
他柔软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神色有些期许,嘴唇轻轻张开,又纠结地抿紧。
塞西娅看出他在想什么,马上安慰他道:“现在前线战事频繁,陛下每天都很忙,他早上好像刚来看过您,现在应该不太能抽得出身过来……”
她帮人鱼倒了杯水,耐心地送到他嘴边,又说:“我去叫马洛他们过来陪你吧,殿下?”
人鱼就着她的手小口喝了点水,眼帘还是半垂着,“不用啦……”
“没事,今天正好轮到我们难得放半天假,”塞西娅道,“大家都可以来陪你!”
她贴心又细致,生怕人鱼会因为厉擎的缺席而感到失落,又行动力十足,马上把马洛等一群人喊回了病房,乌泱泱围在人鱼的病床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和他说话。
马洛还给他抱来了布布。
几天不见,布布好像稍微长大了一点。
小狗几个月大的时候就是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子。
敦实的小狗尾巴卷卷,很有活力地在病床上绕着他跑来跑去,最后又乖顺地躺在他手边,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顶着他的手指。
之后过来给人鱼换绷带的医护人员只能硬生生往这些高个小孩胳膊底下挤:“让开让开,殿下该换药了——”
这名医护人员推开站在最里面的马洛,顺便还瞪了他一眼:现在的这些年轻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打了激素一样,能长这么高!
这名医护人员暗自泪流满面:显得她这小矮个,在殿下面前很没面子啊!
她帮人鱼把扎在眼睛上的绷带揭开,重新上了药,又换上新绷带,然后安慰道:“您的眼睛很快就能恢复了,您不要担心,只要等血丝全部消下去就行,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人鱼乖乖地点点头。
一群人在人鱼的病房里简直就像钉子户,每一波走进来的医护都对他们吹胡子瞪眼,可他们却还是死皮赖脸地呆在里面不走,叽叽喳喳陪人鱼聊天说话。
直到傍晚,他们才不得不与他告别,依依不舍地回到他们的工作岗位。
人鱼朝他们每个人都挥了挥手,然后抱着布布,垂下眼帘。
在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好,每个人都对他心怀善意。
他本应该感到幸福。
可是他还是贪心地……想要在醒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在他身边。
他想跟他说,他在坐上机甲的时候其实很害怕,原来驾驶机甲这么费劲,比设计机甲系统困难得多,他还想知道他伤势如何,阿奇又怎么样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却最终都没有等到。
作者有话说:
熟悉的那种瓢泼狗血味马上要来了!
第126章 眼睛还疼吗?
一双从来没受过伤的眼睛。
直到夜深人静, 人鱼在病房里沉沉睡去。
有人才打开门,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走到他床边。
这个高大的身影有意放轻脚步, 站在人鱼病床边,轻柔地用手拂了拂人鱼的面颊。
但人鱼不知为何睡眠很浅, 仅仅是这样轻如羽翼般的触碰,就让他在睡眠中皱了皱眉。
他睫毛轻颤,眼皮下的眼球动个不停,最后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
眼帘还是被困意黏合起来, 只能掀开一条小缝,却已经能辨认出男人的轮廓。
他下意识就朝对方露出一个微笑,神情亲昵而全然信赖。
任何人在睡梦中醒来时,做出的反应都不可能有任何伪装。
而他看到他时脸上没有流露出一分厌恶。
所以那些厌恶、讥嘲、争锋相对才是他装出来的假象,是他保护自己不再重蹈覆辙收到伤害的盔甲, 可当他对他动心的那一刻,他已向对方剖出软肋。
他太要强、也受过太多伤害了。
在爱里总是跌跌撞撞, 一次又一次受伤。
所以他怎么又怎么敢笃定,这一次他交出自己的心, 不会被人反拿匕首刺进胸膛呢?
他只能选择和他剑拔弩张、寸步不让。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挣回一点点站在男人面前的尊严。
厉擎俯下身, 低声说:“我吵醒你了吗?”
人鱼不答, 只是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衣襟, 脑袋靠了上去。
厉擎只能在床边坐下, 揽臂将人鱼抱进怀里,好让他靠得更舒服。
人鱼一边打瞌睡, 小鸡啄米般点头, 一边皱着眉, 有些不喜欢地嗅嗅鼻子:“……难闻……”
——他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在几十分钟前,厉擎才刚结束了一场血战。
他踩过被热力弹熔断的尸骨,手上还残余着机甲炮火发射按钮的温热。
厉擎早已习惯这样的血腥气。
他这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战役,他从一场场狂暴悲哀的战争中走到今天,手握着胜利、荣耀、敌人的头颅与割下来的耳朵,就是这些毫无理性可言、丑陋不堪的战争,才使他将人类拯救于灭顶的灾难之中。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宫诞生于枯骨之上,洁白的底色是鲜血猩红,荣誉、前进、凯旋必将以牺牲换取,那伟大永恒的目标——率领人类走出银河,走向更远大更壮丽的群星,必然会索取更哀恸的代价。
……每一滴血,都有它溅落的意义。
可他却忘了,人鱼连看到战场的真实录像都会作呕,他是如此地讨厌他身上的血腥。
厉擎叹了口气,想要先离开去消除一下身上的味道,可人鱼却抓紧他的衣领不肯松手,低喃着:“……去哪里……”
他不想放开他。
厉擎为他这小小的举动,而心下软成了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人鱼的头发,低声答道:“我哪儿也不去。”
人鱼很满意的样子,动动脑袋,想埋进他的脖颈,却被厉擎僵硬地用手托住额头,不让他贴近——
厉擎记得自己领口被溅上过几滴敌人的血。
他不想让人鱼碰到。
但人鱼似乎被他这个动作弄懵了,有些不解地努力抬起眼帘,神色怔忪。
他不明白为什么厉擎会推开他……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厉擎没有解释,而是说:“我去洗漱一下,然后陪你过夜。”
人鱼困顿地点点头,开始打起哈欠。
厉擎便把他放回床上,起身走向浴室。
他没看到人鱼有些失落的眼神。
他洗漱之后换下了那套带血的军装,穿着一身常服回到病床边,缩手缩脚地躺到床上。
兰沉睡的病床是单人床,虽然不是窄小的行军规格,但厉擎太过高大,这张床对他来说还是局促,他只能侧过身,微微向内扣着肩膀,屈膝把人鱼抱进怀里。
他抚摸着人鱼左眼的白色绷带,轻声问:“眼睛还疼吗?”
人鱼又打个哈欠,眼睛完全闭着,困困地说:“……一直都疼呀。”
——他说的是,从他以人鱼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上开始,这只金色的眼睛,就一直在他灵魂上,烙下炽热痛楚的印记。
命运让他永远被困在过往的记忆中不得解脱,时刻在告诉他,他曾经和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纠葛。
恨和爱都刻骨铭心,无论灵魂辗转多么遥远的距离,都无法轻易忘却。
厉擎愣了一下。
他轻轻脱开放在人鱼左眼绷带上的手指,宛如低叹般地说了一句:“是吗。”
他没有期待回答。
眼神沉默而阴郁。
他又把人鱼抱紧了一点,好像这样,他就能确认——人鱼将永远站在他这边。
可他无比清楚,正像兰沉当初在那匹狂奔的马上大声朝他喊的那样,“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种人”,他们将永远都无法真正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或许,他需要让兰沉,作出最后的选择。
“睡吧,我陪你。”
他摸着人鱼的头顶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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