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假也不假,只是没那么真诚。
圣人脚下,别说秀才举子了,就是一品大员的府邸,边上也能挨着些寻常的白身百姓家。
这人最后租到这里,要么是囊中羞涩无法去更好的地界,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话说到这里,江萤明白过来,这位上门,大概率是为了她那小孙孙。
许是想请教学问?
不过她并未接下这个话题,只是笑了笑。
一番来去间,两人都大略交了点底,江萤只说姐姐不在家无法做主,到底没收下那包点心。
刘婶子这人看着爽利正直,但对上她的时候,江萤却不自主地心底发寒,这是来自直觉的警告。
——她的直觉救过她许多次。
一番交谈玩,江萤客气送了刘婶子出去;而刘婶子又去敲了别家的门送礼认人,似乎真的只是一个热情的新邻居。
不多时,张秀秀回来了。
手里拿着不少报纸。
这些报纸上登了不少以她的事迹化名引用的文章,她看得很是开心;是以学着自家相公做法买了三份,自己一份,相公一份,最后一份用来收藏。
张秀秀从县试府试到院试,从白身到童生再到秀才,通通一次过,一跃成了秀才。
她这样流畅的考取之路,放在男子中都难以见得;但她不仅是女子,还有个举人相公,是以一下子就出了名。
最近的报纸上出现了不少以她的事迹做引子的稿件,先讨论天降之才果然不拘于性别与地点,进而赞当今英明、远见非凡的文章开始在报纸上展露头角。
简单来说,就是歌颂圣上的、清新不落俗套的拍马屁文学。
与之相对应的是,那些‘女子占据原本属于男人的官位’的恐慌言论,也在报纸上刊登了不少。
正反相搏,极为热闹。
——其实这些都是安临琛找枪手写的。
他先一步引导了舆论,正向高调赞扬这是种好现象,反面则句句惶恐,颇有小人姿态。
而后,找人写了痛骂的文章贴于那些个恐慌言论下。
骂人不说,还骂的极为精彩,令人拍案叫绝。
这些通篇辞藻犀利的文章,正是出自老熟人枪手——唐腾之手。
五年过去,他老人家仍旧健在,不仅精神矍铄,文章更是愈发出彩犀利。
安临琛专门找唐老写,甚至第一个图的都不是唐老名声,就冲着唐老骂人骂的够高级够痛快去的。
唐老能正着骂、反着骂、直白的骂、引经据典的骂……
总之,能不重样地写上许多篇。
且唐老到了这个年岁,还能这般下笔如有神,那自是章章都不能放过。
盛京报社恨不得将唐老文章一篇刊登三遍。
这等大儒,天然能引导文人的态度与风向;他的声音一出,各地的‘自省之语’、‘君子当如风’等表态者,开始层出不穷。
不过这些后来博弈都和作为一个风向标的张秀秀没有多大关系。
这边江萤总算等到了人,她立刻奔了过去:“姐姐回来啦!”
张秀秀笑着回应小姑娘:“嗯,回来了。今日怎么样?”
两人的对话相当寻常,在过去的几年里发生过无数遍。
但今天的张秀秀没有等来一句‘很好过得不错。’,反而等来了一个满脸忧色的江萤。
“姐姐,咱们家可能被盯上了。”
“嗯?”
什么叫她们家被盯上了?
江萤一通叭叭,语速快却又清晰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姐姐,我觉得这人冲着所谓的文气搬来的可能性不大。”那还能是冲着什么?
冲着他姐姐?
姐姐虽是大锦第一波女秀才,还是上了报纸的那种。
但,现在也只还是秀才。
若是姐姐‘被’出了什么污秽事,那这功名在不在可就不一定了;她很清楚,并不是人人都对女子读书一事喜闻乐见的。
远的不说,就那卓波还偶尔出现恶心人呢。
一些丑闻,放在男人身上没事,放在她们身上就能断了前程。
即使现在人们的思想正处于一些新旧观念地冲击对抗中,但新皇的态度不足以对抗磨灭千百年来形成的世俗观念。
想到这里,江萤的警惕值拉满,灼灼地看向自家姐姐。
“姐姐,你觉得她们可能会出什么招数?英雄救美?逞凶作恶?污人名节?”江萤语调深沉,复又叹道:“若是生活中真有个江湖百晓生就好了。”
“噗。”张秀秀笑着轻薅了一把小丫头的发髻,“最近又跑去听什么话本了?”
“姐姐!”江萤红了脸。
那《戏说大脚马皇后》是个偏江湖气的话本,作为首批登上报刊的故事之一,随着报纸的铺开迅速流传开来。
这是安临琛提供的爽文蓝本,自是让第一次接触这般故事的人们听得如痴如醉;它完结后,后面竟跟风出了不少这类风格的本子,至少这几年,不管哪里的说书人开口都是刀光剑影、江湖义气。
江萤爱听,张秀秀才这么打趣她。
“管它什么招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张秀秀笑着说话,语气霸气又随意,“且等着两个月后,姐姐给你拿个举人名头回来。”
“那以后,就等着这甚刘婶子上门恭喜你有了双举人的姐姐和姐夫。”
张仁新上届考上了举人却没有接着参加来年会试,为的就是等她,她自是不会让人失望。
何况,她的目的,可不止是考上进士;而是考上进士得到官身后,再通过那‘兵中考核制’,以文转武。
家中已经有了个能舞文的,那她就弄枪吧。
且丈夫是个软和爱撒娇的性子,她更要支棱起来了。
“不过你说的对,这刘婶子日常关注些,注意不要落入圈套。”
张秀秀还没有见过刘婶子,但相对外人,她自然无条件相信自家妹子。
江萤狠狠点头。
果不其然,三天都没过,那位刘婶子再次上门。
她似乎是专门观察了张家人的出行规律,这次正好堵到了人。
这次前来,刘婶子依旧带了些许不厚重的礼,张秀秀不动神色地接下了,随后将回礼准备好。
她并没有露出异常,只将她们当做普通邻居对待。
但这次刘婶子不仅自己上门,还带上了上次她嘴里的小孙孙。
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人。
张秀秀惊讶,“刘婶子,看不出来啊,您才多大,已经有这么大的孙子啦?”
面相和精气神是很难掩住的,张秀秀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刘婶子最多不过四十多岁,但据她口中介绍的,她孙子已经快十五岁了。
哪来这么大个亲孙子?
这话似是戳到了让她骄傲的地方,刘婶子开始长篇大论:“儿子儿媳争气,一举得男!我老刘家的香火不仅没断,还续得又快又好哩!”
“现在小孙子长大了,虽读书不咋好,但其他方面都顶呱呱!我就想着,不能耽误他呀,这不是学着那些典籍里的厉害人物,给他找个好点的环境,说不得被别人熏陶熏陶,就能学进去啦。”
刘婶子其实姓蒋,但她总是习惯称自己是‘刘蒋氏’,别人也就叫她‘老刘家的’、刘婶子,久而久之,已经没了自己的姓名。
或者说,她是喜欢被叫刘婶子的。
张秀秀眯了眯眼。
或许刘婶子十五岁就生了娃,而后她儿子也是差不多十五岁就有了孩子,那有了这么大的孙子也勉强说得过去。
当着别人的面,这些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她只笑笑地应承:“婶子好福气,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的。”
这话听得刘婶子喜笑颜开:“那可不!所以说呀,女人这一辈子,一定要肚子争气,有了儿子就能站稳脚跟,儿子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多子多孙,总有一个能光耀家中的门楣!”
她的话快又密,衬得人极为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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