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晟这个热心肠,倒是跟以前一样爱管闲事,这一番话看似把褚大人贬得一文不值,实则字字句句都能救他一命。
那褚大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酒意也随之散了个干净,这才反应过来,若他说好,岂不是成了众人眼中钉?
他赶紧朝韩子晟房中拱手弯腰,心有余悸道谢:“韩将军说的是,我就是一粗人,自然不懂这诗。”
韩子晟无所谓笑笑:“那褚大人往后还要多读圣贤书才是。”
角落立刻冒出一声嗤笑:“韩将军自己可会读圣贤书?字又认识几个?可笑可笑。”
想都不用想,敢这样指着韩子晟鼻子骂人的,除了那位司天监的小陈大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谢微星慢悠悠吃着胶枣,探头看了会儿两人拌嘴。
若说这里还有人敢出声指点一二,必然是程屹安这个由寒门爬出的贵子,旁人多少都沾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庇护,就连谢献书也生在四大门阀之一的谢家,只有程屹安是清白的庶族出身。
谢献书也想到这里,他拍拍程屹安的胳膊,小声道:“这后生如此张狂,倒有几分你当年的影子,定廉,你可认识他?”
程屹安一脸凝重点点头:“西门后人,西门梓。”
谢微星扣了扣耳朵:“什么?”
【作者有话说】
牛烛:牛油做的蜡烛,只有高官氏族才能点得起这种蜡烛。
喉舌肱骨:重臣。
有人懂西门子的梗吗哈哈哈
◇ 第31章 祸国妖妃走野路,家家都有难念经
程屹安补充道:“前国子祭酒西门伯言的重长孙,若没记错,还未及冠便得了解试第一。”
而后喃喃自语,“西门家竟也来长安了么?”
西门伯言这名字一出,谢微星终于对上号,西门子他不认识,可西门伯言他熟啊。
景和元年时他曾与西门家有过一段渊源,可惜没过几年西门伯言就溘然长逝,西门家便兴高采烈退出朝堂,回老家种田去了。
谢献书心中有了猜测:“王爷突然现身诗会,说不准就是为这位西门梓来的。”
那西门梓也当真是狂,他环顾四周,见台下皆被他震慑,更是得意忘形,“可有人与我一争高下?”
这种时候,竟真有人应了。
“那我便来争一争。”
听见这沉着冷静的声音,谢微星半阖的眼皮突然掀开,人也瞬间坐直。
瞧他反应激烈,谢献书问:“这又是谁?”
谢微星目光炯炯看着那个说要与西门梓一争高下的男人,铿锵有力念出他的名字:“宋、九、枝!”
宋九枝登上台来,朝西门梓点头示意,“我来试试。”
说罢,他学着西门梓那般迈开步子,一步一句。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好!”谢微星第一个捧场,他边拍手边叫好,甚至于跑到窗边探出上身,巴掌都拍出残影。
好一首人教版语文三年级上册《舟夜书所见》!
这动静引来众人侧目,宋九枝也朝谢微星看去,或许是觉得自己窃取他人诗词并非君子之行,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缓缓泛起羞愧的红晕。
陆寂注视着下面殷切对望的二人,虽面上静若死水,实则双唇紧闭,内里两排牙早已磨得“咯吱”作响。
这姓宋的,真是该死!
有宋九枝打头,一场诗会终于恢复原本的热闹景象,士子们纷纷登台献诗,势头之强劲,眼看着要把西门梓压下去。
西门梓自然不服,他折扇一甩,道:“那我再来一首!”
说罢竟是信手拈来。
“九州泛潮声,四海起危棱。盈盈紫微星,独照春衫明。”
放眼整个高台,也只有他西门梓一人穿了春衫,这是不把朝中文武放在眼中,一心只叩帝王门。
“狂,当真是狂。”谢献书又感慨一句,“虽狂,又实在是才华横溢,不过一息之间便能成诗,西门家真是青出于蓝。”
可谢微星却觉奇怪。
这西门子一首接一首地往外蹦,字字句句都称自己是那幽栖之地的凤毛麟角,在场诸位他看不上,只接帝王伸来的橄榄枝。
可陆凭又不在,他这样一番折腾,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更不用说陆寂还在暗搓搓盯着……
谢微星终于想起那被他冷落已久的摄政王,他朝陆寂房中看去,像是不经意扫过一般,不过一秒便故作镇静挪开视线。
他好似很忙的样子,先是抓着窗子来回开合几下,而后俯下身敲了会儿窗台,嘴里胡乱哼着不知什么调子,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又往陆寂那边偷偷瞟了眼。
门窗紧闭,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会儿的功夫,台上更加热闹,宋九枝不遑多让,又一首《论诗》把西门梓怼回去。
终于有朝官下场,抚掌称赞:“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说得好!哪有什么天上星,我们之前,先贤殁于长河,我们之后,沆浪奔于风波。在座各位也不过是万千烛灯中的一个,燃烧自己,为芸芸百姓照亮前路罢了。”
一番话瞬间升华,谦逊忧民,比西门梓强了不知多少倍。
谢微星朝声音处看去,那人与谢朗坐在一处,正是除夕夜同他们在朱雀门相遇的翰林院同僚。
有一人出头,那姓褚的武官又坐不住了,站起来冲西门梓大喊,“不过是会几句文墨,有什么好狂的?你又有何资格在这里指指点点?你算哪根葱?”
西门梓气得鼻子都歪了,初生牛犊浑身傲气,他脖颈一仰,道:“我西门家祖上出过三任宰相,数不清的文官武官,我曾祖官至国子祭酒,我三岁能作诗,五岁能行文,初参解试便得头名,长安诗会不弄文墨,难不成要舞刀剑?”
听说是西门伯言的后人,大家都露出几分敬畏,可西门梓偏偏把这种敬畏当做对他的忌惮,更是觉得自己无论才华地位皆是此次诗会最出众的那个,又口无遮拦说了许多。
“我曾祖门下桃李三千,就连那帝师萧远桥都曾于我曾祖门前长跪一夜,只为求他出山,敢问我可有资格?”
此话一出,谢微星眼皮一抖,暗道一声:“坏了!”
他转身拍拍谢献书的肩膀,连声催促:“快快快,不是能揽为门客吗?赶紧把他揽进来。”
谢献书不明所以,却还是依了谢微星的意思,差随从出去请人。
“萧远桥在你曾祖门前长跪一夜?”这事闻所闻问,自然有人质疑,“西门大人辞世时你尚未出生,又是如何知道的?”
西门梓一脸骄傲:“自然是祖父记于曾祖传记中,后又口口相传,这件事西门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谢微星:“闭嘴吧你。”
又有人问:“是在何时何地?又是所为何事啊?”
西门梓正要回话,谢献书的随从终于走到台下,“西门公子,我们谢大人有请。”
这便是要将其揽为门客的意思了。
虽看不上谢献书,可这样一个邀约叫西门梓更加狂妄,他正要答应,旁边冷不丁插进一道声音。
“且慢,谢大人,我们主子请西门公子上前谈话。”
谢献书一瞧是那送梨条胶枣的,连忙朝自己随从挥挥手,把西门梓给让了出去。
谢微星双眼一闭,两脚一蹬,看上去十分安详。
西门梓眉飞色舞,毫不掩饰内心得意,他留下一个睥睨的笑,跟在那人身后上了楼。
谢微星听见隔壁韩家在讨论。
“那是谁家的仆从?他主子又是谁?能叫谢大人如此忌惮?”
韩子晟的声音中带些疑惑:“看身形略眼熟,可从未见过这人。”
谢微星把窗全都闭了,眼不见心不烦,转身要走。
谢献书冲他招手,“灿灿,你去哪儿啊?”
谢微星人已经跑没了影,半个字都没留下。
程屹安叹气摇头,“谢灿醒来后,这性子怎么愈发古怪?你莫要一味纵容,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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