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望着这个已然长大成人的孩子,萧季渊有些释然地道。
而在那一刻,一直以来让萧季渊撑下来的那口气,也终于蓦地松了下来。
景承二十四年,萧季渊继位后的第二十四年,他终于为大缙留下了一位明君,而帝王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
现在的他,可以去见乐昭了么?
将死的帝王眼神涣散地望着面前的虚空,他终于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自己日思夜想了无数次的虚影。
而这一次,“乐昭”没有站在原地不动。甚至,“他”还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服,有些忧心地问:
“萧策,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乐昭,我快死了。所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但你既然愿意来见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恨我了呢?还是因为我终于做到了答应你的事?
乐昭啊,你知道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你不在,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你怎么就不肯回来看看我呢?
你怎么直到现在才肯回来看看我呢……
“萧策?”“乐昭”又唤了一声。
今儿的虚影好真实,萧季渊有点开心。
但虚影叫的不是他,萧季渊有点不开心。
于是,他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拉住了“乐昭”的手,轻柔而小心地唤出了那一声:
“……乐昭。”
第55章 崩逝
鲜活的热意自指尖传来,萧季渊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影。
他是真的见到了乐昭。
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担心着他的乐昭。
久违的欣喜成了救命的甘霖,颓败的身体回光返照,萧季渊又一次短暂地拥有了生机。
在一片吵闹声中,他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这个他念了无数个日夜的人儿。
他真的很想直接将乐昭揽进怀里,好好地抱一抱他,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么想他。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作的前一秒,尚存的理智却蹦出来紧急地叫了停。
因为,萧季渊认出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多年前那个醉眼朦胧的夜晚,他就已经来过这里。而那一夜,后来成了让他撑下去的信念之一——
乐昭还活在另一个世界。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其实萧季渊自己也这么觉着。可疯就疯吧,若是不疯,他又该怎么熬过那漫长而孤独的长夜。
所以,请让他再去一次吧。让他再见见乐宴平,好确认那一夜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幻梦。
可是无数坛烈酒入喉,无数次午夜梦回,萧季渊都再没有成功过。
于是,在不知多少次自宿醉中清醒后,他终于停下了这种无用的尝试。
那大概,真的只是一场幻梦吧……那时的萧季渊想。
然而如今,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又一次来到了这里,结果,却是在他的濒死之际。
所以说啊,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真是荒诞而可笑。
萧季渊若是再年轻个二十来岁,他指定是要跳上相国寺的祭祀台上,对着这恶心人的老天好好地学一学那些个言官的。
可惜萧季渊不是,如今的他甚至都已经没什么精力再生出多少怨气。
因为只要他的小记史好好的就行了。只要乐昭能婻風好好的,那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萧季渊能看出来,乐宴平在这里过得很好。
他以前就觉得乐宴平清瘦得有些过了头,但如今倒是终于稍微生了点肉。虽然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可他却能从那双眸子里隐隐窥见里头灼人而明亮的光。
这样的乐宴平,叫萧季渊只是看着就心生欢喜,然而欢喜过后,便是无法自控的失落。
因为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让乐宴平变成这样的人不是他,而是“萧策”。
乐宴平一直在唤着这个名字。
他太了解乐宴平了,所以只消一眼他便知道,乐昭很喜欢“萧策”。
无名的嫉妒在悄无声息间充斥了萧季渊的心绪。他真的很想问一问乐宴平,但最后,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萧季渊不敢。
能这样看着乐宴平,同他说说话,于萧季渊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所以,他又怎么敢奢求更多。
“抱歉乐昭,”萧季渊苦笑了声,“我不是故意想要瞒你的。我只是……”
他只是想就这样做一会儿萧策,在乐宴平的身边悄悄地陪他一会儿。
但他没有想到乐宴平会认出自己。
“乐昭,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他,但你别怕,我想,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就像上一次一样,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和乐宴平说几句话,就被拉回了那个孤寂的世界。
“所以乐昭,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在他回来之前,你且先忍忍我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
然而话还没来得说完,乐宴平便打断了他。
“萧季渊,”尚且湿润的目中含着不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见你?”
萧季渊沉默了,静默许久后才艰涩地开了口,“你……不恨我么?”
“我为什么要恨你?”
乐宴平想不明白,他觉着这话问得毫无道理。可当他望进萧季渊的眼底时,却在其中看见了一片悲戚。
“你应该恨我的。”萧季渊轻声道,“乐昭,你还记得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么?”
只一瞬,乐宴平便僵在了原地。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还能是怎么来的,不就是睡了一觉,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过来了呗。
乐宴平很想这么轻松地回答他,可对着萧季渊的那双眼,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于是,他近乎慌张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整个人全然是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我……”
萧季渊知道他记得,萧季渊也知道他不想提。他无意挑起乐宴平的回忆,只是有些话若是现在不说,那他便再也没机会说了。
“乐昭,对不起。”
最初的那几年,萧季渊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乐宴平没有成为他的伴读就好了。
他应该在头一回见到乐宴平的时候就把人吓唬走,这样,日后的所有便都不会发生。
十岁的乐宴平可以随心所欲地闹腾很久,他不用被逼迫着长大,不用被逼迫着去管那些讨人厌的规矩。
十二岁的乐宴平则不会失去他的父亲。
那位慈爱而严肃的记史大人可以亲眼看着他长大,在他十五岁的成人礼上,亲手为自己的孩子束发加冠。
而二十一岁的乐宴平……
他不会在睡梦中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他会在萧季渊看不见的地方活得很好,就像现在一样。
他的小记史本就该长命百岁的。
是他害死了他。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这一想法生起的那一刻,萧季渊的心口忽然泛起了一阵细密的疼。于是,本就有些恍惚的意识变得越发涣散。
他的时间好像要到了。萧季渊想。
等他离开,那位萧策应该就能够回来了。到时候乐宴平会不会开心一点呢?
他又会不会为自己感到一点难过?
可他真的好不甘心。
他不想走,他还想再看看他。
纵使视野已然昏暗,萧季渊还是竭力地抬眼看向了乐宴平。然后,他便在一片模糊间,望见了一个向他奔来的模糊身影。
身上骤然传来的暖意拽回了萧季渊几近溃散的神志。身前,乐宴平紧紧地抱着他,就连指尖都在颤抖。
“萧季渊,不是你的错。”他听见乐宴平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所以萧季渊,你不要这样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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