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型人格研究报告(2)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一小会,才继续说道:“我们最后一次在战场上联手,是攻克丹阳城。丹阳城自古便是楚国的都城,他说攻下丹阳城之后他就要自立为楚王,我说这世上有许多人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的人,他说君不负我我不负君,如若背誓,便……”
梁华茂问:“如若背誓,便如何?”
“我拦住了他,没有让他说下去,我说我信他。”林一羽顿了顿,“攻下丹阳城之后,他成了楚王,我成了楚国大将军。君臣相得,一时佳话。”
梁华茂叹了口气,说:“一时的佳话,却不是永远的佳话。”
“我信他当年当月当日当时,对我立誓,确实是出自一片真心,这就足够了。”林一羽微微一笑。
梁华茂摇了摇头,说:“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思学有所用,成日饮酒作乐,游冶章台,这恐怕也不是聪明人所为。”林一羽把话题转向了梁华茂自身。
梁华茂没有解释,而是问了林一羽一个问题,“将军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一羽其实与梁华茂也不过是数面之交,但他敢说自己比梁华茂的酒肉朋友更了解这个人,“我想你并不是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人。”
“良禽择木而栖,不见嘉树,不愿栖息。”梁华茂意味深长地说。
林一羽抱拳道:“那就祝梁兄早日觅得嘉树。”
梁华茂略显惊讶,说:“将军豁达通透,非常人能及。”
若是一般人,肯定要劝他为楚国效力,或是痛斥他竟然暗喻楚王并非明主,但是林一羽却祝他能够早日觅得理想中的君主。
“我不过是笼中鸟,网中鱼,久在樊笼,当不起‘豁达通透’四个字。”林一羽摆了摆手。
“暗夜行路,有人目盲心盲,有人目盲心明,虽然同行一路,却不可同日而语。”梁华茂本来就高看林一羽,今日更是对林一羽又多了几分佩服。
林一羽看了看天空,层云染上了橘色,“时候不早,我告辞了。”
“将军慢走。”梁华茂与林一羽说了许久,却仍觉得意犹未尽。
林一羽收起鱼竿,提上鱼篓,飘然离去。
林一羽回到将军府,冉长星已经等候多时了。
冉长星看到林一羽,欲言又止。他是林一羽的副将,得蒙林一羽传授武艺,虽然没有拜师,感情却比一般师徒还来得深厚。
林一羽脱下斗笠,和鱼篓、鱼竿一起交给下人,说:“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偌大的将军府中,仆人不过寥寥数人,两个人吃饭,也不过是三道菜,两荤一素,其中还有林一羽刚钓回来的鱼做成的红烧鱼。
冉长星心中有事,食不知味,林一羽却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之后,仆妇进来收拾碗筷。
待仆妇走出去,冉长星才说:“将军,我有肺腑之言。”
“既是肺腑之言,不如藏于肺腑,不必说了。”林一羽摆手道。
“将军!”冉长星跪倒在地,“将军今日不听我言,我便不起来。”
林一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是何苦。”
冉长星目中含泪,“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在我心中如父如师,不止是我,楚军也对将军爱戴非常。将军若是登高一呼……”
“住口!”林一羽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冉长星咬牙道:“周室衰微,王位人人可坐,能者居之,昔日楚明熙也不过是个草莽游侠。将军的心智、脾性与武功,样样在楚明熙之上。他楚明熙能做楚王,将军如何做不得。以将军的仁爱,做了楚王,才是楚国之福。将军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请为楚国百姓考虑。”
“就是许多人都像你这么想,我如今才危如累卵……”林一羽的声音渐说渐低。
冉长星听了林一羽的话,愣住了。
“不,不能怪你们,其实问题还是出现在我与楚王之间,若是楚王信我,别人说什么又有何干系呢。”林一羽将冉长星扶了起来,“这是我与楚王之间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你以后不必再提了。”
冉长星面露犹豫之色,“可是……”
“你难道不信我吗?”林一羽问。
“我当然相信将军。”冉长星心想以林一羽的智谋,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或许是他杞人忧天了。
心中事了,冉长星便向林一羽辞行。林一羽出言挽留,但冉长星还是执意不在将军府留宿,以免楚王生疑。
林一羽回到卧室,看了会书便睡下了。
次日上朝的时间,他便醒来了,披衣起床,才想起自己已经称病不上朝许久了,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用完早膳,就在院子里练了会剑。招式精妙,剑光如水,可惜如今已不能用来上阵杀敌,只能用来锻炼身体。
忽然,仆人告诉林一羽有客来访。
林一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让仆人先为客人泡茶,自己则去换了件衣服。
换完衣服之后,他去了堂屋,发现来客竟是一位意想不到之人——楚相陈伊山。陈伊山与他一贯不和,受了楚王扶持,与他在朝堂之上相互掣肘。
陈伊山看了林一羽的表情,说:“你想不到我会来,我也想不到我会来。”
“不过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却能猜出几分。”林一羽坐了下来。
“我接下来对你说的话,想必已经有人对你说过了。但是,我的话,同其他人相比,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陈伊山严肃地说。
“洗耳恭听。”林一羽坐正了身子。
“我对将军,其实并无成见,只不过楚王需要一个与将军作对的人,我便成了那个人。”陈伊山顿了顿,“将军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更重要的是,将军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中,你不好美色,不慕名利,不贪财物,不恋权位。不止是楚王陛下,哪一位君主都不会容忍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难道淫□□女、沽名钓誉、敛财无度、揽权自重是对,像我这样反而是错吗?”林一羽似笑非笑地说。
“常言道‘人无癖,不可与交’,我不信将军无欲无求,只不过将军所求想必与常人不同。我问将军所求为何,将军恐怕也不会告诉我。”陈伊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想告诉将军的是,将军你要死了。”
林一羽听了陈伊山的话,脸上并无惊讶之色,“我看起来像将死之人吗?”
“将军身强体健,若无意外,活到花甲之年估计不成问题。但是,将军的性命就在……”陈伊山以手指了指天,“……一念之间了。”
林一羽其实听懂了陈伊山的话,但他故意说:“楚相的话,我听不懂。”
陈伊山也知道林一羽听懂了,继续道:“楚国朝堂,如今分为三股势力,一是我,二是外戚,三就是将军。我有门生故吏,外戚更是盘根错节,但是将军虽然掌握楚国兵权,朝堂之上,却无一人愿为将军说话。”
林一羽问:“按照楚相的意思,我应该如何做才能保命呢?”
陈伊山站了起来,长揖道:“‘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将军却是不群不党,我愿将军能做小人。”
林一羽也站了起来,将陈伊山扶了起来,“楚相折煞我了。”
陈伊山见林一羽的神色,便知道他并没有听进去,“我与将军虽然共事一主,但是我与楚王是君臣,将军与楚王不只是君臣。将军如此对楚王,难道不是将楚王陷于不义之地吗?”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楚相不必再说了。”林一羽,“来人,送客。”
陈伊山被送出了将军府,他站在将军府门口,自语道:“若不是因为陛下,倒真想与你做个朋友。”
第3章 第三章 白首按剑(三)
短短两天,林一羽就见了三位说客。
这闭门谢客的将军府,不知汇聚了多少人的目光。
林一羽知道,一直称病不上朝,也不是个办法。
过了几日,他起了个大早,上朝去了。
他在宫门口排队的时候,旁边站着荀仲谦。
“林将军。”荀仲谦唤道。
荀仲谦是楚国王后的父亲,也就是国丈,在楚国可谓是权柄风光。大庭广众之下,林一羽也不好不给他面子。
林一羽转头道:“荀大人。”
荀仲谦仔细打量了一会林一羽,说:“林将军不像是久病初愈之人。”
林一羽微笑道:“朝堂之上有诸位大人,自然不需要我这种莽夫操心,我不过寻个由头躲懒罢了。”
荀仲谦摇头道:“林将军何必自轻,将军也是国之栋梁啊。”他心中恨不得林一羽去死,不过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
他和林一羽,其实无仇无怨,只是他向军中安插了一些人,却不得重用罢了。
林一羽手中的兵权,楚国不知多少人觊觎。即使他被削了兵权,他在军中的威望,还是让许多人寝食难安。
“若说国之栋梁,当今楚国,唯荀大人与国相二人。”林一羽假惺惺地说。
国相陈伊山,在林一羽看来,确实有几分手腕,而荀仲谦,不过是依仗国丈的身份罢了,本身上不得台面。
“‘百无一用是书生’,陈伊山怎比得上林将军令行禁止,威风八面。”荀仲谦心中,却是既看不起陈伊山,也看不起林一羽。在他看来,陈伊山是个腐儒,林一羽也不过是个赳赳武夫。
林一羽懒得再和荀仲谦打太极,提醒道:“早朝就要开始了,荀大人位高权重,是百官表率,还是庄重一些为好,切勿学那长舌妇人。”
荀仲谦心头怒生,面上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钟声敲响,百官鱼贯入宫。
林一羽在人群中抬起头,遥望楚宫,斗角飞檐,雕梁画栋,在薄雾缭绕中,恍若人间仙境。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个地方和无间地狱没什么分别。他心中叹息,又低下了头。
早朝开始,群臣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林一羽不言不语,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那。
楚明熙正襟危坐,面色喜怒难辨。
从很久之前,林一羽就不知道楚明熙每个表情所代表的的意义了。他记忆中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年,仿佛从来不存在过。但他仍然执着追寻着过去的影子,像是用手留住一捧水。
楚明熙忽然开口道:“林卿有何看法?”
众人在说些什么,林一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过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微臣见识浅薄,陛下自有决断。”
他知道楚明熙向来独断专行,群臣的意见能否被采纳,不是看是否高明,而是看谁能猜中楚王的心思。这样如果意见有用,就是楚王英明;意见无用,就是臣子愚钝。
楚明熙低笑一声,说:“你若是见识浅薄,那这朝堂之上,尽是庸人了。”不过,他没有追问林一羽,而是采纳了陈伊山的意见,“洪灾之事,便如陈相所言。”
他环顾群臣,无人敢与他对视。只有林一羽的目光与他相触了一瞬间,又深深低下了头,成为了无数谦卑头颅中的一个。
楚明熙挥袖道:“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
林一羽出了正殿,走了几步,便在拐角处被一个太监拦住了。
太监说:“林将军,陛下召见。”
林一羽叹了口气,“走吧。”他想见楚明熙,又不想见楚明熙,不过见与不见,由不得他做主。
林一羽见到楚明熙的时候,他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楚明熙睁开了眼睛,“你来了。”
林一羽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楚明熙亲自将林一羽扶了起来,又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他握住了林一羽的手,“许久不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