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英祈不适应、卢瑥安准备行礼的时候,就听到上头通判古大人说了句:“免礼,被告卢氏,核雕始祖,手艺过人,心怀天下匠人,劝导有功。今以平民之身状告命官,无惧鞭笞之刑,勇气可嘉,来人,赐坐。”
卢瑥安闻言,一愣。
这和福亲王说的不一样啊?
一张太师椅被衙役搬了过来,放在公堂中间。上首的通判古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卢瑥安谢过美意,也就坐了,只是心中有些不解。
忽见在公案之后,门帘晃动,影影倬倬见不到人。那门帘之下,一张太师椅的椅脚,以及一双熟悉的玄色长靴。
卢瑥安眼力太好了,认得这对长靴的长宽大小,只觉得非常眼熟。
是他了。
以为没来,却默默地做在门口,看着一切。
需要像福亲王那样提醒公堂礼节么?秦叙不需要。
跪什么官员,礼节规矩是用来让百官和百姓守的。
他的皇后,由他来赐坐便是了。
来旁听的平民百姓见着卢瑥安被赐坐,纷纷对卢瑥安的身份好奇起来。
核雕始祖,怎么这名头听着如此耳熟?
公堂之上旁听者也不得喧哗,卢瑥安的徒弟们纷纷拿出他们的核雕成品,艰辛地向其他百姓比划着。
这样,旁听的百姓才懂了。
原来被负心汉探花状告的卢氏竟然是贵人们可遇不可求的卢大师啊!
吴探花竟然告核雕始祖偷窃?傻了吧!怎么可能!卢大师的作品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好吧!
卢瑥安被赐坐后,吴老太太盯了他好一会儿,她有些不忿。
她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不见官老爷体恤赐坐,反而要她跪着,旁边的卢瑥安穿着囚衣,却好端端地坐在太师椅上呢?
只是吴英祈打了个眼色,公堂之上,吴老太太才没有发作。
原告吴英祈、被告卢瑥安、证人吴老太太按顺序或站或坐或跪,公堂开始审案。京府通判大人估大人首先审的事吴英祈:“原告吴英祈,状告淮扬卢氏本是你家中杂役,因为一言不合伤了你的娘亲,并且偷走莲纹花丝金钗一支、银耳环一对、银手镯一只,以及银子若干。本官问你,你的供词是否句句属实。”
吴英祈答道:“回通判大人的话,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后面旁听的官夫人派来的下人们、卢瑥安的徒弟们听到他这么一说,一个个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只是吴英祈背对着他们,暂时没看到。
第37章 糟糠原配·三更合一
“吴大人说卢氏是你家杂役,可有契约证明?”
吴英祈从袖中取出一物呈上,回道:“有长工契。”
卢瑥安眨了眨眼,目送着这份他从未听说过的泛黄的纸张被呈到公案之上。通判古大人正在查核这份长工契,而公案一旁的福亲王则是瞪大了眼睛,等着看这份契约。
古大人看罢,把长工契转呈给福亲王等察看,他问道:“这份契约是何时于何地所签?”
“回通判大人的话,是在十三年前,于下官的家中所签。那时正需要长工下田耕种,便与卢氏画了手印签了这份契约。”
通判古大人不置可否,惯于审案的他面无表情,只循序道:“既然句句属实,有请吴大人在供词上画押签字。”
何况吴英祈一心认为卢瑥安只是个小小的逃奴,公堂上禁止喧哗私语,他也不能听到后面旁听群众的心声。于是,此时,虽然心中有些许不安,但他依然以修长细嫩的左手挽起右手的衣袖,姿态文雅,提笔签字,又盖了红红的手印。
吴英祈的口供得了签字画押,反口是不成了。
有着早前费旺财的自投罗网,卢瑥安不担心他会被污蔑成偷窃犯。可那闻所未闻的长工契从何而来?难道是趁原身晚上睡觉时不注意给按下去了?还是伪造证据?
但通判大人暂时未问及他,只听见通判古大人问吴老太太道:“证人吴氏,于八月十七在家中被杂役卢氏踢伤,此事当真?”
跪在地上的吴老太太一个激灵,两手交握在一起,理直气壮地回道:“是真的。”
古大人又问:“你说那杂役卢氏踢了哪儿?”
吴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无中生有描述了一番,她说道:“这里,他踢我肚子了,他一脚踢到我几天出不了门!”
说到这儿,吴老太太还觉得不够似的,于是添油加醋了:“骂我老虔婆,临走前还刮了我一巴掌!刮得我脸都肿了。大人啊!您一定要为我报仇呀!”
这事已经在案卷上看见了,卢瑥安垂下眼帘,心平气和的。吴英祈听了他娘亲说的,则是皱了皱眉。但因卢瑥安的座位在他和吴老太太之间,相隔太远,他没法提醒他娘亲不要说太多。
堂事吏一边听,一边在供词上一笔一笔的,把吴老太太说的话记录下来。
古大人又问:“有别的人看到此事了吗?”
吴老太太回道:“没有,当时我儿子上值了,家里就他和我,没有别的人看见。”
“肚子痛了几天?”
“啊?嗯……不记得了,有半个月吧。”
“肿了的脸是什么颜色?肿了多高?什么时候消肿?”
吴老太太迟疑了一阵,胡乱答道:“红色,肿得有半寸高,半个月左右消肿吧。”
原来审问非要这么详细吗!
古大人又问道:“有请大夫上门看吗?”
吴老太太一愣,如实道:“没。”
古大人脸上现出探究的神色,他的视线在吴英祈和吴老太太的脸上扫了好几眼,专注于观言察色:“吴大人,你的娘亲脸都被打肿了,肚子痛了大半个月,脸也肿了半个月,为什么你只报了案,却不为娘亲请大夫?”
他这么一问,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扁了扁嘴,而旁听席上的群众们都现出了不齿的神情。
如果此事属实,这不就是不孝吗?
吴英祈还是十分沉稳,他当然不能拆穿他娘亲的谎言,只道:“回通判大人的话,家中一直贫苦,娘亲不忍多花银子,今日大人不问,下官也不知,原来娘亲隐瞒伤情不说。”
“你看得出你的娘亲脸红肿半寸吗?”
吴英祈沉默片刻,又道:“娘亲涂了脂粉,看不出来。”
要不是公堂上不得私语喧哗,吴英祈背后的群众们都得啧啧几声。
连自己娘亲脸肿都看不出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没对好口供,他娘亲的脸没肿,故意撒谎诬陷;要不,就是那吴探花不孝!
无论哪个可能,都对吴英祈不妙。吴老太太这下不敢乱说话了,她的双肩瑟缩起来,埋下了脑袋。从未被如此详细地审问过,没想到撒谎越多,错得越多,害她儿子成了不孝之人了。
通判古大人又道:“吴氏是否句句属实?绝无谎言?若是属实,请你在供词上打手印。”
吴老太太缩了一下,说道:“可能,夸张了些,没有半寸高,涂些脂粉可以遮盖住。”
通判问道:“还有其他补充吗?”
吴老太太摇了摇头。堂事吏在笔录上补充了这几句,让吴老太太在纸上押了手掌印。
审问完两人,通判古大人终于问到卢瑥安身上:“被告卢氏,吴大人说你是他家长工,你是否承认?”
卢瑥安为表尊重,站了起来,说道:“回禀大人,草民并非吴家长工,乃是与吴英祈经六礼、拜过堂成过亲的男妻。草民之父得知草民从吴家离去,特意从淮扬进京,携来当年的聘礼单子、八字婚帖呈上。”
本来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通判大人问是或否,卢瑥安就得答什么,不可以长篇解释缘由,得等通判大人一句句问话才能一句句的回答。但现在都被皇帝赐坐了,明显不用合规矩,卢瑥安就长篇大论的解释了:
“另,草民有一本吴家账本递上,十三年前嫁入吴家,草民做木匠、研核雕,挣的每一笔银子、于何时何地何人所得,用于吴英祈束脩、给恩师的年节贺礼,还是给吴家母子买新衣、打家具,全都记录了下来。正因为草民自以为是吴家人,于是才把挣得的银子用于吴家。草民大胆说一句,草民自幼接触木雕,草民的爷爷卢瀚,是淮扬著名的木匠,许多木匠世家都听说过他的名声。以草民的雕工手艺,五年前便能月进十几两乃至百两,如今开了卢氏核雕馆,就更多了。大可不必在吴家十三年,作为长工,下地耕田,为吴家母子洗衣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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