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海平不是什么正道人士,他深知一旦下手最好斩草除根,他向前一步,手中的剑也送出一步,但他动作缓慢仿佛凌迟。
曹海平缓缓逼近他,剑身一寸寸嵌进去,“我告诉你一件事。”他说话声音很轻,仿佛在施舍,“你们找顾家灭门案的真相找错地方了,你应该上文渊阁九楼。”
他们兜兜转转,下山去寻找真相,去了百灵楼,找到孟夺锋,本想再去开云寨。但假如徐云骞当时选择不下山,继续在文渊阁修习直到能登上九楼,他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在原点。
只不过徐云骞知道了会如何呢?会像曹海平一样发疯入魔道吗?
徐云骞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或者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很难再做出什么表情,他怎么会猜不到?十六岁时他就知道和王升儒有关,他知道曹海平上过文渊阁九楼,几番联系下很容易猜出来正玄山可能有他目前无法探寻的秘密。
但他选择下山,没有从师父入手深究,因为无法承担后果。
顾羿之前说徐云骞骗他,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徐云骞骗他的可不止那一件。
“哎,”曹海平深深叹了口气,他哪怕入魔了,身上也有在正玄山上浸泡三十年的道心,他身上的气质太复杂,有些亦正亦邪,看着一个少年天才陨落反而有些可惜,“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剑?”
他言语间很平静,如同一个长者在跟徐云骞论道。
正玄山上经常有道士谈经论道,论道三天三夜,有人大彻大悟,有人了却残生。
他为什么拿剑?王升儒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小时候他以为自己要去打败徐莽,上正玄山之后他历经两位师兄之死,对曹海平恨之入骨,十三岁时就誓杀曹海平。
现在看来这两个答案不对。
他问过王升儒练九落诀真的要了断情缘不能动情吗?王升儒摇了摇头,觉得他们对天下大道有所误解,“有爱,有恨,去体悟,去经历,一切随自然。”
修道要心如止水,但不是让人放弃六欲,历经一切方能放下,那是得道,害怕受伤不去经历那是懦夫,王升儒就曾经是个懦夫。
徐云骞下山去体悟人生百态,去爱去恨,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拿剑,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可惜已经不用再想了,曹海平耐心有限,长剑抽出,似乎是怕徐云骞死的不够绝,一掌拍到他胸前,这一掌用足了内力,哪怕徐云骞未曾受伤也要断半条命,更别说他现在这副残躯。
徐云骞的身体朝后仰去,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如同一只断了羽翼的飞鸟,眼前的一切都在后退,距离他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道黑影,来人轻功很好,突然从林中窜起,裹着一道劲风,一脚踏上已经破败不堪的山神庙顶。
是顾羿。
他本来极其畏寒,进了北境之后把自己裹得像个熊,如今大概是嫌那一身貂皮累赘拖慢他的速度,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他身形单薄,在这一片白茫的北境之巅里像是一把窄背苗刀,势要把这混沌天地一刀劈开。
他对徐云骞伸出了手。
可顾羿来的太迟,指尖只碰到了徐云骞的衣袍,眼睁睁看着徐云骞的衣角从自己手中滑落,来不及了,没人能救得了他。
顾羿没有片刻的犹豫,好像根本就没思考什么东西,或者说来时做好了一切打算。
他纵身一跃。
徐云骞这辈子能忘了很多事,但永远忘不了那一幕,狂风把顾羿的衣袍灌满,黑发凌乱随风飞舞,让他看着不像是个人,像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妖孽。顾羿好像并不会怕,正常人都会怕,为什么他不会?他不怕死也不怕被摔成肉泥,眼神那么坚定,好像跟他师兄一起去死不是什么可怜事,跟他共死是理所当然。
终于,顾羿碰到了他的衣袍,结结实实抱住他。
那是他的小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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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坠崖
天樾山是北境之巅, 壁立千仞,下临无际。
天纵刀在山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他们一直在下坠,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顾羿手臂发麻,刚养好的腕骨此时再次开裂, 他右手持刀,左手拉着如同千斤重的徐云骞, 两方拉扯下整个人像是被撕成两半。
片刻之后天纵像是卡住了什么, 下坠趋势被阻, 两人被卡在这山壁之间, 朝下看去, 脚下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地面。
风雪很大,吹得他左右摇摆,顾羿一只手已经撑不住, 一瞬如同一年那么漫长。
徐云骞伤得很重, 顾羿认识他这么久没见过他伤成这样,胸前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鲜血浸泡了他的前胸, 嘴角血迹不断溢出, 顾羿心里一沉,他不敢保证徐云骞还能活多久, 剑伤贯胸,心脉可能都断了,他这个伤势沈书书亲自来了都不一定有办法。
“师兄?”顾羿盯着徐云骞的头顶叫他的名字, 要不是顾羿紧紧拽着他的手腕,摸到了一丝脉搏,还以为他死了。
可是徐云骞没回答他, 脉搏越来越微弱。
天地茫茫,只有顾羿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他听不到任何回应,让他心里发慌,“徐云骞!”他又叫。
别睡过去,睡过去就没救了。
徐云骞的食指动了动,发出一阵微弱的回应,“……嗯。”
顾羿差点因为这声嗯给他跪下来叫爹,“徐云骞,你有病吗?”
顾羿声音都在抖,哪里都疼反而顾不得冷,“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懂你?把你心掏出来看一看吗?”
一直都是顾羿追着他跑,顾羿先动的情,顾羿先吻的他,顾羿下的药,喜欢是顾羿说的,他甚至不知道师兄到底喜不喜欢他。
徐云骞听到这句话苦笑一声,顾羿干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劈头盖脸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好像是刚才那一架不够尽兴,现在追他进鬼门关也要叨扰他,“你……跳下来……跟我……吵架的?”
徐云骞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被风雪吹走了大半,顾羿努力听才听懂,一口咬定,“对,我就是来吵架的。”他还想再吵两句让徐云骞提提神。
徐云骞眼皮有些沉,他一手被顾羿拽着,对方紧紧扣着他的手腕。他当了一辈子天之骄子,仰慕他的,喜欢他的,敬重他的数不胜数,愿意这么拽着他的,只有顾羿一个。
徐云骞知道自己活不久,一张嘴就涌出血沫,“顾羿,你听我说。”
顾羿突然不想听了。
“曹海平说顾家灭门案在文渊阁,”徐云骞不管不顾,到这个份儿上他已经不想再骗顾羿了,鲜血呛入喉咙,说话都已经是勉强,“如果孟夺锋那边有诈,回去找师父。”
王升儒和孟夺锋相比,徐云骞更信王升儒,顾羿是他从小养大的,不管王升儒和顾骁之间是设么恩怨,师父总不可能对顾羿有杀心。
“答应我一件事。”徐云骞声音越来越弱,顾羿感觉他抓着自己的手已经逐渐无力松开,风雪中,他听到徐云骞说出的后半句话:“别弑师。”
别弑师,这三个字很轻,被北境的风雪一吹就吹没了,但顾羿还是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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