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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2)

作者:吴沉水 时间:2022-04-30 08:13:38 标签:江湖恩怨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杂乱的脚步伴随着小厮叫着留步的声音,纱帘唰的一下被扯开,两名锦衣男子闯了进来,在见到我的刹那间,硬是呆愣在当地。

    我略抬头,淡淡地看了回去,一见之下不禁冷笑,老天果然待我不薄,阳明侯萧云翔,看来这些年你保养不错,没病没灾,面色红润,甚好。

    我低眉垂目,轻声问:“还听琴吗?”

    “听……”他盯着我,竟然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

    “那坐下吧。”我略指了指那边竹塌,萧云翔与那名锦衣少年忙转身坐下,我试拨琴弦,嘴角含笑,斜看了萧云翔一眼,问:“长歌试曲新曲,侯爷听听?”

    他渐渐从初见我容貌瞬间的震动恢复了过来,重又换上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竟然朝我眉目传情,暧昧一笑说:“自然,长歌弹什么,本侯就听什么。”

    我的笑容加深,开始在琴上拨弄试过多次的曲调,这个曲调我从未在旁人面前奏过,是专门为那三个人准备的。萧云翔是第一个,我等了三个月,也许是更长的时间,我等了这么几年,为的不就是,亲自在这三人面前,为他们,一一奏曲。

    曲调铿锵复又婉转,于高昂之处金戈铁马,于低徊之处悱恻缠绵,不出片刻,他二人已经在我的琴声中目光呆滞,神情逐渐恍惚,我冷笑,愈发催动琴中魔力,眼睛余光瞥见萧云翔已经渐渐歪在榻上,脸上渐渐苍白,手捂住胸口,呼吸逐步变粗。

    我笑得越发开心,带金指套的手奋力一拨,琴声高昂,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又有日月变色,山川无光,洪涝裂堤,天谴逼近。萧云翔眼见开始口吐白沫,似乎伸手想向我扑来,却终于无力下垂。

    这首天谴,便是武功高强之辈,也难以运功抵挡,何况你这样酒色之徒?

    就在我抬高手腕,就要以一声裂帛之音取他性命之时,忽然砰的一声,刚刚续上去的琴弦,再度断裂。

    琴弦,被什么东西,从中击断。

    功亏一篑,我又惊又怒,顾不得曲调反噬的气血汹涌,强忍住涌上来的腥甜之感,从琴案底下飞速拔出匕首,扑向萧云翔。

    我要他死,我一定要这个畜生死!

    我的匕首还未刺中他,却觉手腕上一痛,随即叮铛两声脆响,两样东西落地,一个是我的匕首,一个,竟然只是一枚铜钱。

    我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却无比恐惧地望着帘外,是谁?竟然有这样的功力,我的曲子,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不可能的,我强撑着蹲下去,想捡起匕首,还未碰到,却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就在这一刻,眼前一花,有人堪堪从旁伸出双臂扶住我,口气和煦:“小心点,别摔了。”

    我惊惶地抬起头,却见眼前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轮廓硬朗,笑如春风,穿得宛如一般店铺掌柜,若不是一双眼睛晶亮锐利,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我阅人无数,早已知道,越是这样的人,往往越可怕。

    我看着地上蠕虫一般喘息的萧云翔,仇人近在咫尺,我却受制于人,无法亲手血刃,这一切,莫非是天意?

    刹那间我万念俱灰,闭上眼哑声说:“要杀快杀,你若不动手,他日我仍要千方百计杀了萧云翔。”

    “我为何要你死?”那男人惊奇地说,竟然若无其事地拉过我的手,搭起脉来,微笑地问:“你好像有什么不足之症,可曾问药延医?来,张嘴。”

    他强行掰开我的嘴,往里面不知迅速塞了什么药丸,随后猛拍一掌,令药丸顺利下滑。我挣扎不果,怒道:“要杀就杀,别想用毒要挟!我若想死,天底下谁也拦不住!”

    他淡淡一笑,说:“巧了,我若想杀谁,天底下也是谁都拦不住。在下沈墨山,你呢,叫什么?”

    我狠狠推开他,跌跌撞撞向外逃去。虽知无用,但那等落入敌手,被人折辱的经历,我再也不愿尝第二次。我来到庭院,再走不动,扶着庭中的桃花树喘息,风吹过,满目落樱,一片缤纷。

    扬起头,闭上眼睛,仔细听,似乎能听到风穿过肩胛的声音,柔软的花瓣落地的声音,脚下草地,不知名的虫蚁忙忙碌碌的声音。

    不知哪里传来女孩儿们习唱之声,柔媚动听。蔚蓝的天空中,几只飞鸟翱翔而过,我几乎都能想象它们振翅时那些微的噗哧声。这是春天,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适合踏青、寻芳,适合驰骋、醉酒,适合猎艳、寻花问柳,发展恋情。

    适合重新开始。

    只是不适合我。

    远处突然有个稚龄孩童朝我飞奔过来,边跑边喊:“爹爹,爹爹。”我闻声如堕冰窖,这声音,这样子,竟然是我早先命人遣走的琪儿。我一回头,那如鬼魅般的男人,正含着笑,从另一面,慢慢朝我踱步而来,那边,琪儿举高小手,欢快朝我奔来。

    “不……”我摇头低呼,没有办法了,我立即转身,用最后的力气扑了上去。我从未习武,在这男人面前无异以卵击石,但我就算死,也不能让琪儿落入歹人手中?

    “爹爹。”

    我心痛如绞,一边对琪儿大喊:“琪儿,快跑!”

    一边一头撞了过去。

    无意外撞空,却脚下一软,又被那男人双手搀扶住,耳边居然还听得他含笑低呼:“都说了让你小心点了。你到底叫什么?”

    我挣脱不开他的双掌,另一边,琪儿呆呆站定看着我们,尖叫一声“不要伤我爹爹”就扑了上来。那男人仿佛嘀咕了句:“怎么父子俩都这德性?”随即一手一个,竟然将我们禁锢在左右臂膀之间。

    他臂膀紧若铁圈,琪儿奋力挣扎,张开小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我心里大骇,那人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一大一小,莫非都是狗托生的?这样好了,我叫你大黄,你呢,则是小黄,可好?”

    “我才不是狗!”小孩儿气呼呼地说:“我是爹爹的乖宝琪儿。”

    “哦,原来你叫琪儿啊,那爹爹呢,爹爹叫什么?”

    “易长歌。”我淡淡地说。

    “不是这个,”他摇摇头,低头好笑地看我,说:“你原本的名字?”

    我忽然冷冷笑了,抬眼看他:“这位爷才刚起的好名字,阿黄可不就是叫我?像狗一样的名字,可不就是配我?”

第2章

    是的,这个用来叫狗的名字,就是我的第一个名字。

    大概除了我,已经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叫作阿黄。

    也没有人知道,现在冠盖满京华的长歌公子,竟然有过一个,跟狗一样的名字。

    以及,连狗都不如的童年。

    叫阿黄的我,一出生,母亲就死了。

    母亲是逃难才到那个村子的,那一年定河发大水,许多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她与家人失散,颠沛流离,很饿,昏倒在一家农户门口。长年耕田的庄稼汉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于是用家里的种粮救了她,虽然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仍然坚持把她留了下来。

    再后来,她的肚子一天天大,到了生产那天,娇生惯养的母亲生了一半没了力气。村里接生婆用手将我拽了出来,这一拽,就像打开水闸的阀门一样,母亲身上的血立时全部流尽。

    她走了,只剩下我,毫无准备地面对自己卑微而茫然的人生。

    我长到五岁,皮肤上总是笼罩一层不健康的蜡黄。怎么洗也洗不掉,那层蜡黄,就如颜料一样,紧紧吸附在我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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