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玉走出了别院,一拉开门,见到的就是满院侍卫的场景。
谢灵玉并没有回身去告诉谢晁,谢晁年纪大了受不住更多的刺激,且谢晁担心她会想不开,也想让她留在邺河,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回到盛京去。
大约是终于明白无力回天了,谢灵玉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径自往前走。
侍卫拦住她,“大小姐,丞相说,让您在邺河暂住一阵子。”
谢灵玉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去路被挡住,她忽然发狠,抬手去推那侍卫,侍卫虽然不敢动她,但也没有躲开,就在这时,一道清晰冷冽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让开!”
谢灵玉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回过头看去,十二岁的谢珩立在雪地中。
谢珩走上前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那为首的侍卫。
侍卫明显短暂地愣了下,“大公子,这是丞相的意思。”
“让开。”十二岁的少年说话时表情都没变一下。
那侍卫的话还没说完,莫名没了声音。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谢珩扶着谢灵玉上了马车,他自己也随之上去,原本一直在观望的桓礼忽然上前两步,利落地翻身上去一把拽住了缰绳,用眼神向谢珩示意自己来驾车。
谢珩见状转身进入马车,坐在了谢灵玉的对面,姐弟两人年纪相差十二岁,一个住在盛京,后来又早早地远嫁青州,另一个则是从小在邺河长大,每年见面机会并不多,在这之前两人并不算非常熟悉,谢珩没有多说什么,见谢灵玉穿得异常单薄,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而后就坐在原位置一直没动,也不出声,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雪夜中,马车向盛京驰行而去。
第37章 姐姐的故事(五)
晋河王家的人一直到被押送刑场,才终于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然而为时晚矣,痛骂也好,心寒也好,不甘也罢,都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叹息,王珣的表兄王翎在行刑前遥对着清凉台谢家的方向,他只大声喊了一句话,“祝建章谢氏辅佐圣明天子,千千万万年!”讽刺意味十足。
喊完后王翎收拾好沾血的衣襟,阖眼低头再拜一次西北。
已经元月了,很快又是一年江南春,回想起来,上一次入京,同样的大好时节,得了战功的青州少年们商量着要骑马出游,梁淮河上的河灯没有机会再看了,姑娘们弹着箜篌唱《大道曲》,“长安阁楼互相望,户户珠帘十二行。绿水过桥通酒市,春风下马有垂杨。”不复闻也。
王翎一向不喜欢表弟王珣,有点嫉妒的心思在里头,小时候没少跟人一起欺负他,但他在听到王珣的死讯时仍是下意识心痛,直到这一刻他才深深觉得王珣留在了西北或许是种幸运,大好儿郎战死沙场,总比死在这刑场要好,若是王珣活着回来了,今日也不过徒添耻辱而已。
王珣那是傲的没边的人,一生没跟人低过头啊。
王翎忽然仰头笑了下,若有来生,愿与君重逢,一同再次策马北州。
谢灵玉赶到西武桁时,行刑已经将近尾声,她一下马车直接往刑场上冲去,谢珩没料到她会如此,一时没有能够抓住她,他在那一刻觉得谢灵玉是要去寻死,她像是一阵白色的风,毫不犹豫地、毅然决然地往西武桁冲了过去。他立刻跳下马车追了上去。
守卫只看见有个人冲过来,立刻横戟拦住了她,“谁啊?找死吗?”
谢灵玉亲眼看见了刑场上的惨状,腰斩的人不会即刻就死,殷红鲜血缓缓流淌,他们陆续地哀鸣着断了气,谢灵玉脸色惨白地站了片刻,忽然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继续往前冲。
守卫见状以为她疯了,一横长戟将人推倒在地,下一刻手就动不了了,追上来的谢珩单手握住了他手中的长戟,反手迅速将谢灵玉护在身后,桓礼则是朝着那群要动手的守卫喊:“住手!这位是建章谢氏大小姐。”
守卫一片哗然,“谢家大小姐?”再仔细一看这两个少年以及谢灵玉的衣着打扮,确实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
谢灵玉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她重新从地上站起身,抬腿往前走,守卫下意识还要拦住她,但声音已经轻了很多,“这、这不能够进来啊,这遍地都是脏污……”
谢珩直接对为首的守卫道:“你们的职责是守卫法场,但行刑已经结束,我们进去看一眼,并不会做什么。”
桓礼也立刻附和道:“我们进去看一眼就走。”
守卫们还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正犹豫不决,谢灵玉却已经拨开长戟走了进去,其他守卫还想要拦,为首那黑甲守卫却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他的表情短暂地变幻了下,低声对谢珩道:“进去吧。”
“多谢。”谢珩跟了上去。
谢灵玉慢慢拾阶而上,站在血泊之中,她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地上,其中不乏有熟悉的面孔,如此血腥的行刑场面,寻常人连看也不敢看,她却好像感觉不到恐怖似的,一身白衣孤零零地飘立着,她低下身去,伸手将一双没有瞑目的眼睛慢慢阖上,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摆,她浑身克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在西武桁围观行刑的还有不少盛京百姓,他们看见一个如此漂亮的贵族姑娘在为青州的乱臣贼子收尸,不免议论纷纷,猜测她的身份、她为何要这样做,以及她和这些青州的罪臣又有什么关系。
清凉台谢府很快收到了消息,谢家丢不起这人,立刻派了人过来要将谢灵玉强行带回去。
桓礼一直在观察谢灵玉,发现有人来了,他回身去拦。刚刚周围百姓们的议论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只拦下徐立春,想要低声劝两句,“徐大人。”徐立春却没有理会他,谢照显然是发了大火,徐立春直接示意侍者将谢灵玉带回去。
桓礼一见他这态度,顿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劝,对方毕竟是奉谢照的命令而来,按辈分而言,谢照是他的姑父,又是谢家的家主,他作为小辈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下意识挡在了谢灵玉面前。
谁料徐立春道:“把他拖开!”
桓礼见那群人朝着自己过来,抵挡了两下,眼见着拦不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快剑出鞘声。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珩右手中握着刚刚那守卫统领的剑,漆黑的剑鞘砸落在地,手往上一抬,剑锋抵上了徐立春的喉咙,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
旁边的桓礼看呆了,根本没想到谢珩会有如此举动,徐立春是奉谢照的命令,他几乎就代表着谢照,大庭广众之下,谢珩现在拔剑对准了徐立春,这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徐立春的脸色也变了,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并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劝道:“大公子,丞相让我带大小姐回去,她若是执意如此,将来会遭人非议,要吃许多苦头。”
谢珩稳当地握着剑,在他身上看不见任何情绪,十二岁的少年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了那里,也没有说一个字。
徐立春莫名相信,只要自己敢往前再走一步,对方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他,他心中隐隐感到意外,还有些不着痕迹的震动,在这之前,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与这位别居在外的谢家大公子打过交道,谢照对这个儿子的评价也不多,心思冷淡、性情古怪,每次除了这两句就没话说了。但如今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最终,徐立春抬手让谢府的侍卫退下去,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停在原地与谢珩对视着。
谢珩的神情自始至终也没变过,一旁的桓礼暗自吸了口凉气,视线在他与徐立春中间扫了两个来回,并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两个多时辰,天渐渐黑了下来,谢灵玉忽然起身,她径自往下走。
谢府中,谢照孤身一人坐在昏暗的深堂前,他没有让人上来点灯,手中端着一盏茶,茶水已经渐渐地温凉了,他喝了一口,他坐了很久,沉重的梨樛木大门被猛地推开,木头凄厉哀鸣的声音传来。
他抬眼看去,一个瘦削的身影远远地站在院门口,谢灵玉的衣摆、袖口都沾满了鲜血,右脸颊也有一道,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雪还在下,谢照的眼神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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