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浅滩的感觉,赫连御已经很久没有试过了。
“到底是太嫩了。”赫连御愉悦地笑了笑,对萧艳骨道,“扮成他的样子,去落日崖对付那些不识好歹的东西,做得到吗?”
萧艳骨迟疑了片刻,道:“对方人多势众,而且行事谨慎,属下能扰乱他们的布置,但恐怕不能阻止行动。”
“我不难为你,落日崖陨落是注定之事,这一波‘狩猎军’注定不能达成目的。”眉峰一敛,赫连御沉声道,“我要你牵制端衡他们的行动,放一部分‘狩猎军’过来,剩下的被阻挡在后也无所谓……毕竟,不吃点苦头,他们怎么晓得在中原地盘上,还得求着我?”
萧艳骨心头一凛:“属下遵命!”
顿了顿,她又看向赫连御:“宫主,这个人……要杀了吗?”
“他还有用,你不必管。”赫连御勾了勾嘴唇,目光落在玄素身上,语气玩味,“虎毒尚且不食子,我难道会连个畜牲都不如吗?”
寒风吹过,萧艳骨看着赫连御的笑容,无端打了个寒颤。
第152章 兵马
落日崖方向传来巨响,一听便知道是出了大变故,白道众人顾不得收拾残局又是心头一惊。色空身为在场地位最高的前辈,当下做出决定:“恒明,你带武僧前去一探究竟,诸位同道也切莫冲动,可选出一队警醒之人随行过去,但不可先自乱了阵脚。”
恒明领了命,一抹脑门上的血汗尘土,提起长棍就带人冲向西边。楚惜微皱了皱眉,趁着大家都议论纷纷,疾步走到玄晓等人身边,问道:“你们少宫主呢?”
玄晓等人也是刚从山林回援,对寺内的情况并不分明,也没来得及进左厢房一探究竟,只能从寺门一路杀至此处,倒是先后与玄英、玄诚等同门会合,匆忙间拼凑了情报,问询一番后竟无人得知玄素的下落,心里当即凉了半截。
此时,五个人忽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半身都是血,当先那人因为扑得太急竟然跪在了地上,一名太上宫弟子惊了一跳,险些一剑就刺了出去,好在被玄英一把抓住:“是玄砚师弟他们!”
那踉跄跪地的赫然是之前在演武场被玄素推出重围的玄砚,他又惊又怕,却不能枉费玄素受伤之下助他突围的苦心,只能一路逃亡,好不容易甩掉追上来的杀手,却见整个无相寺已成人间地狱。
玄砚练的是两仪剑法,如今失了玄观配合,不仅孤掌难鸣,更是找不到可以相信之人,只能往左厢房追过去希望能找到同门,正好跟留在里面的四人会合,齐心协力才在十面埋伏里拼出一线生机。
玄砚被玄晓双手扶起,哽咽着将先前之事说了明白,一听玄素竟然留下与赵冰蛾一战断后,玄诚几人当即脸色一白,玄英更是一扭头就要往已成地狱的演武场里冲,幸亏被楚惜微一把抓住。
楚惜微沉声道:“我适才看过,他不在里面。”
玄英咬牙道:“可是师兄他杀了赵擎,赵冰蛾这般毒妇怎么会……”
楚惜微眯了眯眼,如果自己对玄素身份揣测是真,那么他留在赵冰蛾手里反而不妨事,怕的是赵冰蛾会因为自己身份特殊又深陷危局,不敢把玄素留在身边,叫其离了眼线,那才容易让有心人抓住马脚,生出变故。
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凡事没到最后关头,就别先妄下定论。”楚惜微松开手,状似无意地退后几步,有人从他身后走过,悄然留下一句话:“赵冰蛾向南边山道与萧艳骨会合,随性之人未见玄素道长。”
说话的是百鬼门混迹在人群中的桩子,楚惜微得了情报,眉头微不可及地一皱,负在背后的右手飞快掐了个指诀,桩子得了命令又消失在混乱人群中。
出了演武场这样预料之外的事情,百鬼门与赵冰蛾的合作显然是破裂了,好在楚惜微从一开始就没全然信过她,现在变换部署加紧收网还来得及,只是落日崖那边情况不明,张自傲也没派人传回消息,叫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十年刀口舔血,楚惜微虽不至于刚愎自用,却也的确相信自己的直觉。眼见现在无相寺危局初解,葬魂宫欲借武林大会挑起各派自相残杀的阴谋被打断,按理说是该松口气的时候,可楚惜微总是静不下心。
身边有人靠近,楚惜微不动声色侧了侧身避过对方一抓,只见是薛蝉衣向他走来,见“叶浮生”手背有伤口渗血,忙去托他的手想取药包扎,却不料被躲了开去。
楚惜微看了看手背上那道血痕,是适才跟赵冰蛾双刀交战时不慎留下,只切开表皮并无大碍,便也没在意。他盯着薛蝉衣,脑子里就想起叶浮生先前在露华院外跟她交谈的场景,人皮面具挡去神色,心里就跟打翻了醋坛子,一股股地冒酸气。
然而哪怕楚惜微已经在心中腌了几坛子酸菜,脸上还是挂起了叶浮生的轻佻笑意:“薛姑娘找我有事?”
薛蝉衣已从玄晓口中得到了谢离情况,略放了心,便也有心思跟他开玩笑:“看你想得这般入神,莫非是在思人?”
这话带了些许女儿家的试探,已经算是难得的浅显流露,跟在她身后的谢璋轻咳一声,忍不住拿长辈的眼神去打量这位在薛蝉衣姐弟口中多次出现的“叶公子”,却没想到“叶浮生”两眼一弯,勾起嘴角笑着应了:“是啊,念佳人,思如狂。”
薛蝉衣:“……”
谢璋:“……”
薛蝉衣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她记忆里的叶浮生还是孑然一身的飘萍男子,之前私下跟谢离打听,也没听说他身边有红颜知己,怎么这一下就有了可思之人?
她到底是性子爽利大气的江湖儿女,哪怕听了这话有些不痛快,却也不会去刺人,只是不大相信,也不大甘心,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奈何楚惜微现在顶着一张厚实的二皮脸,叫她什么端倪也瞧不出来。
她是个坦荡的姑娘,做不来旁敲侧击,便直白道:“我之前在古阳城见到你的时候,虽然不晓得你的来历,但也没见着你身边有什么不离不弃的人。”
“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中间有过不欢而散,现在又重归于好了,说起来也是大幸。”楚惜微的声音很轻,精巧的人皮面具能让他自然地露出表情,嘴角一勾,眉眼一弯,怎么看都是劫后重生般的高兴模样。
薛蝉衣想起自己在古阳城外初见叶浮生的时候,彼时男子手持油纸伞立于雨幕之下,眉眼风流笑意轻挑,于第一眼就让她留心在意,更不用说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拨动了年少慕艾之思。
但她不傻,能看出叶浮生无心旖旎,也能看出这个状似快活的男人眼角沧桑,仿佛整个人已经被掏空内里,只剩下一个唬人的壳子犹斗风霜。
现在她看着“叶浮生”,只觉得几月不见,这个男人身上多了活气,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更是连眼角眉梢都挂了温柔,并不是敷衍她的假话。
有人能使枯木逢春,可惜那个人并不是她。
薛蝉衣有些失落,但也忍不住为他高兴,忽然想起一茬,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倘若有一天死到临头,也要魂化轻风飞越千里,给人托一个梦去’……你现在所思念的,是这个人吗?”
闻言,楚惜微却怔住了。
——顾潇,你口口声声说十年之后把命给我,可是人间生死无常,你以为自己是阎王爷能定祸福,说了话就一定能算数吗?你做朝廷的走狗,指不定哪一天就死了,尸骨遗落在何处也不知道,我又该去哪里找你讨仇?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做鬼也要托梦去找你,此生不还你一命,来世不入轮回,只是阿尧……你可别怕鬼啊。
楚惜微的鼻子蓦地一酸。
他小时候是个哭包,现在却早就被世事磋磨出一身钢筋铁骨,然而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心头汹涌的复杂感情。
十年前匆匆离别时的一句话,他以为是戏言早被忘却,那人却记了三千多个日夜,到如今不曾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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