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过崩口时,谢燕鸿摸了一把,崩裂处触手圆滑,应该不是最近崩裂的。
两人顺利地从水关通过,游出没有多远便浮出了水面,回首望去,漆黑的天幕下,朔州城内仍有火光,喧闹不止,没人料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出了城。
谢燕鸿病愈后,身子并未完全养好,此时扶着河岸,喘得厉害,有点儿扒不住岸了,一点点往水里滑,长宁从身后扶住他的腰,一把将他从水里托出去。谢燕鸿眼前伸出了一双秀气的手,拉住他,将他拽起来。
他抬头一看,惊叫出声:“是你!陆少微!”
陆少微说道:“回头再叙,赶紧先走吧。”
谢燕鸿这才发现,陆少微牵着的马是小乌。久别重逢,小乌激动得很,四蹄不住在地上踏来踏去,马头不住谢燕鸿脸上拱,糊了谢燕鸿一脸口水。他也开心极了,不住地拍小乌的脖子,翻身上马时,仍旧轻柔地抚弄马背上的鬃毛。
陆少微骑自己的马,长宁坐在谢燕鸿身后,两人共乘一骑,原本从水里出来,夜风一吹,谢燕鸿觉得凉,如今身子一挨,又暖起来了。
马上颠簸,但谢燕鸿已经筋疲力尽了,靠在长宁怀里,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没一会儿,竟真的睡过去了。这是他与长宁分别以来,睡得最实的一觉,没做梦,醒来时觉得自己睡了一夜似的。
谢燕鸿一睁眼就见到了夜色中的洪涛山,山势起伏,有如浪涛。陆少微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俩沿山脚走。陆少微在前头勒住马,放缓了速度,两匹马挨得极尽,一块儿进入了一处茂密的树林。
陆少微驱使着马儿,走得小心翼翼,左拐右拐,时不时还往回倒一段,谢燕鸿看出来了,此处树丛密密麻麻,树干粗壮,树枝遒劲,夜里更是难以视物,稍加改造便是天然的阵法,内有乾坤,可挡外敌。
走了约莫半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满天星斗之下,平坦的原野上,有一处寨子,灯火通明。
陆少微说:“到了。”
他吹了尖利响亮的一声哨,没一会儿,寨门便缓缓旋开,谢燕鸿紧随他身后入内,边走边好奇地左右看,只见此寨外头有栅门有望楼,望楼上还有箭垛,箭垛后都有人,拉弓引箭,防备森严。
谢燕鸿眼尖,一眼就看出了这不是简单的山野村寨,是用治军的法子弄起来的。
才进门,就有人迎上来,陆少微便翻身下马,急匆匆地问道:“回来了吗?”
谢燕鸿小声问长宁:“谁?”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寨门外有急促的马蹄声,回头望去,只见几骑从远处疾驰而来,当先一人着黑衣,戴面具,挡去了大半面容,一入寨门便下马奔来,寨门旋即紧闭。
谢燕鸿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身形,谢燕鸿很熟悉,化了灰都认得。
“颜澄!”谢燕鸿失声喊道。
颜澄直直冲过来,两人抱了个满怀,差点头撞着头。谢燕鸿喉头发紧,什么都没说出来,狠狠地拍了两下颜澄的背,拍得他倒吸凉气。
“走!”颜澄揽着他的肩膀,激动地说道,“进屋说!”
谢燕鸿还是说不出话,只会点头,腿才跨出去,被长宁拎着衣裳后领往回拽,沉声说道:“先把衣裳换了。”
他这才想起来,衣裳是湿的,虽然一路上已经风干了八成。他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说道:“对,回头再说不迟。”
颜澄爽快地答应了,给他安排了住处。
寨子几经扩建,地方大得很,不缺地方住,颜澄也没想得那么周到,给谢燕鸿安排的是单独的房舍。当着大家的面,谢燕鸿也没好意思说什么,便径自去洗漱了。待到在大浴桶里热腾腾地泡了一会儿,换上干燥的衣服,整个人便像活过来似的,精神抖擞。
自有颜澄手下的人来将谢燕鸿引到前厅去。
谢燕鸿边走边好奇地看来看去,这寨子倒真的有令行禁止的兵营模样,但也还留着三分匪气。尤其是大厅最上首的一把大交椅,那上头铺了一张兽皮,看着像狼皮,狼首垂在地上,如同闭目酣睡。
颜澄已经在等着了,只是没坐在上头,就席地坐在门边一张矮几旁。几上放了酒壶和两个酒碗,颜澄已经径自喝了几盏了。
“来。”他说道。
谢燕鸿一撩袍角,也席地坐下,手倚着几案,仰头就将碗里的酒里一喝而尽。没想到那酒辛辣得很,呛得他喉咙着火一般,猛咳出来。
颜澄笑道:“慢点,这可不是咱们从前喝的软绵绵的千日春......”
话甫出口,两人都突然沉默了,重逢的喜悦激动已经一点点淡去,回忆倒卷着袭来。“千日春”是京城酒楼的招牌,琼浆玉液,入口韵味绵长。凡有贩“千日春”的酒楼,皆高挂酒幡,入夜,便以竹竿高挂灯球照亮酒幡,灯球远近高低,恍若飞星。
谢燕鸿抬手指了指他的面具,说:“你怎么戴着这个?”
颜澄抬手将面具摘下,现出了脸颊上刺的字。谢燕鸿只不过一瞥,便飞快地移开目光,低头愣愣地望着空荡荡的酒碗。颜澄复又将面具戴上,沉默着倾倒酒壶,将两个酒碗重新满上。
这一回,谢燕鸿慢慢地饮,感受着这北地的烈酒,一路从喉头烧到肚肠里。
颜澄早就喝惯了,喝得比谢燕鸿快许多,静静地等他,一边等一边轻叩几案,哼起小调,也是老调旧词。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昨天没更,所以明天会更!
第六十三章 你哭了
谢燕鸿与颜澄,分别了许久,分别期间各有各的际遇,与从前相比,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细细说来,能说整整一个晚上。
既然有别的话可说,那也不必再说从前了。
颜澄重新倒了酒,小口酌饮,开始说起自己与长宁是如何遇上的。谢燕鸿暗暗松了口气,兼之他实在好奇,便也认真听起来。
据颜澄所说,自从狄军东进,他们便不敢再随意往朔州那头走动了,生怕惹了狄人的眼。虽说他们这个寨子在匪寇当中能横着走,但也不敢与狄人对上,干脆圈了块地,自给自足起来。
陆少微的脑子灵得很,什么旁门左道都懂一些,还会行商。狄人锐意东进之后,关外的胡族倒是松了口气,偶尔也能与他们做些生意往来,交易些牲畜粮食,日子虽不好过,但也能过。
颜澄一直紧紧关注着狄军的动向,三不五日便要派人出去探听,大约一旬日前,派出去的人与长宁在洪涛山脚下遇上了。长宁一眼便看出山脚下的树林有蹊跷,有意要查探,两边一对上,过了几招,颜澄的人没讨着好,连忙回报。
碰上硬茬了,颜澄自然要和他对一对,两头一见上,大水冲了龙王庙,居然是旧相识。颜澄与长宁并不熟悉,但陆少微与他熟悉,两头一合计,便想出了法子要将谢燕鸿从斛律恒珈手上救出来。
颜澄立时便有了主意。
他发配朔州期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隆冬时节,北地滴水成冰,然而护城河中的水关时常要清理的。水关中的条石筑得密,稍大一些的枯枝杂物都流不走,长此以往容易堵住,需要有人下水清理。
这活儿谁也不愿意干,颜澄倒愿意,虽然冷,但他爱洁,下水挨冻总比那些挑粪倒尿的脏活好多了。和他一块儿搭伙的人不过是做个样子,下水湿了身便要上岸,哆哆嗦嗦就去烤火,于是便只有颜澄一个人发现水关中有一块条石崩碎了,缝隙勉强可容一人通过。
他留了个心眼,没把这事儿往上报。
一是免得要费功夫下水修,二是想着,说不准有一天能从这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想好了出城的退路,那就要想怎么进城。
如今朔州城是狄人的地盘,汉人面孔进去,比墨滴到了纸上还要显眼。想来想去,只有长宁混进去最不显眼,陆少微更是大胆,让长宁越是张扬越是好,花了重金买了牛羊牲畜行头让长宁充作胡商。
这种充大头鬼的活儿,陆少微最擅长,他最担心的就是长宁不善言辞,装不出来。谁知道这次重逢后,长宁好似与从前不一样,虽还是寡言,但却不像从前那样古井无波,装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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