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温热的血融化了地上的冰。
仅剩的四五名刺客被徐府赶来支援的暗卫围殴,徐应白负手而立,声音浅淡:“留活口,带回去审。”
付凌疑磨了磨自己的犬齿,阴鸷的目光盯着那几名被拧断了手脚卸了下巴的刺客。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街道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也好在没什么行人。徐应白呼出一口白气,冷声道:“回府。”
当夜,朝廷重臣徐太尉遇刺重伤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
后宫慈宁宫中,得知这个消息的焦婉摔了杯子大骂底下跪着的皇家暗卫:“没用的东西!哀家养你们有什么用?!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都杀不死!!!”
好不容易在付凌疑手下捡回一条命的暗卫抖如糠筛:“那徐应白身边有个极厉害的护卫,恕属下无能!请娘娘责罚!”
“去打探!”焦婉心急如焚,“看他是不是真的重伤了!”
暗卫连声应是,连忙离开了慈宁宫。
坐在焦婉旁边的魏璋眸色沉沉:“母后,他真的是……徐美人的孩子吗?”
“哀家怎会认错!”焦婉眼中几乎要冒出火,“他和那个贱货长得那么像,那个贱货也同样是嘉陵人,若是哀家早几年见到他,何至于让他还逍遥这几年?”
“那贱货当年将你父皇迷得神魂颠倒,还想废后废太子,”焦婉转头看向自己不成气候的儿子,“若不是哀家用计杀她,你以为哀家和你今日还能坐在这吗?”
“谁知她的孩子命竟然这么硬,居然没死。”
魏璋闻言神色越发阴沉,不由得想起今日刘听玄之语,又想起徐应白今天劝他早做南渡打算的话,心中疑虑重重。
如果徐应白也是皇子,为什么在此时劝他南渡呢?刘听玄又观出这样的天象……
焦婉此时又道:“璋儿,你现今决不能南渡!即便要南渡,也得杀了徐应白再走!”
“你若南渡,而徐应白留在长安,岂不是给了他夺权的机会?若他自立为王,又煽动众臣,你在江南鞭长莫及,长安哪还有你的安身之所!这皇帝之位不也拱手让给他了!”
“可是乌厥来势汹汹……皇叔此前便猜到乌厥不肯善罢甘休,已与朕商定好了南渡之策。”魏璋十分为难,“阿古达木若是杀到长安,朕还不是一死。”
乌厥想要杀到江南,还得过好几道天险,再加上肃王有北府兵坐镇,魏璋以为如此,自己至少还能稳坐皇位到死。
若是一直待在长安,等到乌厥杀来,脑袋就得搬家了!
“南渡不急于一时,你那个皇叔也不是省油的灯,”焦婉道,“不若让他和徐应白先争斗一番,若是两败俱伤了,你这皇位才能做得更稳。”
“现在就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重伤了。”
徐府此刻灯火通明。
内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不是端着血水就是端着药,皇帝派来的两位太医正襟危坐等在外间,还没等到里面的人唤他们进去,先见一个满身血腥气的人进去了。
而徐府的暗牢内,暗卫们正对着一地染血白骨和被剜了半边身子血淋淋嚎叫的刺客咋舌,任劳任怨收拾起这一地狼藉。
此时付凌疑走进内间,进到屏风内跪坐下来,他的脸上沾着粘稠的血,神情却是低眉顺眼的乖巧样子,看得正在屏风内抄道经的谢静微一阵恶寒。
付凌疑对着正在写道经的徐应白道:“招了。”
徐应白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肯定:“是太后吧。”
付凌疑“嗯”了一声。
徐应白将笔放下,冷笑了一声:“果不其然。”
他上一世遭过很多次刺杀,这一世醒来之后,细细想了一番魏璋为何要杀掉自己,翻来覆去思索了一番,只有一个可能。
魏璋知道自己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担心自己皇位不保,所以才会痛下杀手。
魏璋一开始一定认不出自己,不然不会放任自己在朝廷三年,能认出自己的,只有与自己母亲曾经一起待在后宫的太后焦婉。
不过这一世因为自己的布置和刘听玄的话,刺杀得更早一些罢了。
可惜的是,没如他们的愿,这场刺杀,自己连头发都没掉一根,躺在床上的是这次刺杀里面受了重伤的李筷子。
李筷子护主心切,被砍了两刀,险些没命。
在外面等着的太医被召见进来,因着火光昏暗,看不清人脸,理所当然地把李筷子认成是徐应白,把了一会儿脉,各自对了会儿眼神,草草开了药就赶紧退了出去。
徐应白将写好的道经放好,转头看付凌疑:“去换身衣服,今夜守在这里,即便“我”重伤,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徐应白所说,夜里果然又来了两拨人,付凌疑和守夜的暗卫将靠近徐府的人一律格杀,鲜血四溅,脏了院子,付凌疑嫌恶地看着这些血,吩咐身边的暗卫:“全部收拾干净,别让主子看见一点血。”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付凌疑转过头,看见房中仍然亮着灯,灯火明明灭灭映在付凌疑眼底,周遭雪色空明,也染了一层暖色。
徐应白还没睡?
付凌疑抬脚想走过去,又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他喉结滚了滚,回房换了一件衣服。
他无声无息推开房门,看见屏风后面,徐应白披着一件厚重的狐裘,手支着脑袋,已经睡着了。
想来是怕灭灯时惊醒他,又或许是徐应白早让侍候的婢女休息,说自己熄灯。所以这烛火竟燃了一夜。
烛火摇晃下,徐应白沉睡的面容宛如神祇。
房内烧着的炭火已经通红,好些都成了灰,但算得上暖和。徐应白的指节却仍是青紫的,他实在畏寒,天一冷不是冻红就是冻紫,玄清子好生将养了十几年也不见好。
徐应白睡得算不上安稳,眉头紧皱着,苍白无色的唇也紧抿。案几上摆着他抄写的道经,还有策论与书信。
他呼吸很浅,胸膛几乎不见起伏,好似一樽白玉雕出来的美人,不像真的。
付凌疑看着徐应白,喉结滚了滚,本来平静的神色渐渐变化,在不知不觉中越发扭曲癫狂起来。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徐应白,却在即将碰到徐应白眉骨的那一瞬间猛地收了回来,好似徐应白是布满冰裂纹的名贵瓷器,实在经不起他那轻如羽毛的触碰。
付凌疑将自己的手按住,沉默地看着徐应白。
今日的刺杀实在凶险,若不是自己在场,徐应白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未可知。
前世自己是快南渡时才被徐应白提出大狱随行,远没有这一世这么早就待在徐应白身边。付凌疑眸光沉郁,上一世徐应白遇到这样凶险的时刻,是怎么躲过去的?
徐应白明明不会武,手上的薄茧仅仅是在指尖与指侧,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躲得过那些穷凶极恶的刺客来势汹汹的刺杀?
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是不是差点丢了命,有人来救他吗?还是他自己撑过去的?
付凌疑想起上一世遇见徐应白的时候,徐应白已经汤药不离身,身子骨极差,又总是咳嗽,手上雪白的帕子常常沾着让人触目惊心的血。
想来是没躲过某一次刺杀,彻底弄坏了身体。
都已经这样了,他还仍旧倔强地起身,想为快分崩离析的大晋下苦苦生存的百姓做点什么。
可是还没来得及……他就身死魂消,葬身江河。
回忆狠狠刺激了付凌疑那脆弱的神经。
付凌疑猛地闭上眼睛,不愿再想那噩梦似的记忆。
他静静跪坐着,用目光描摹着徐应白的面容,前世未曾说出口的心思火烧火燎地燃着他那颗心。
付凌疑忍了忍,手指将掌心掐出了血。
前世今生,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付凌疑,灵魂与记忆未曾变过,那眼前的徐应白呢?。
刚在此世醒来之时,付凌疑浑浑噩噩,只想逃出牢狱去找徐应白,为此还被狱卒打断了腿。
等到徐应白来将他提出来,他只觉得欣喜若狂,高兴得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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