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那天那人戴着那么老大的一个斗笠,事出紧急连老奴也忘了让他摘下,老奴这老眼昏花的实在不敢确认,不过您别急,公主坐下您慢慢瞧。”
南平瞪着眼睛,这才气鼓鼓地坐下来。
可半个时辰过去,南平的脸从最开始的雀跃兴奋,到最后越来越难看,直到看到一位说话磕巴,上唇的胡须一边长一边短的所谓“神医”后都要气哭了。
“皇帝哥哥,你和王翁竟合起伙来骗我,这些都哪里找来的歪瓜劣枣。”
“南平公主赎罪,”王庆一听拖着年迈的身体就要跪下去磕头,被高璟昀扇子一挡拦住了。王庆缓缓直起身,面上委屈道:
“公主饶命,他们都来自医学世家,自幼苦读医书,您也知道学医之路本就异常艰难,学有所成之人没个二十年也要十五年,自然都是有些老态的。”
南平脸色极难看,撇着嘴,脸也涨得通红。
“我不信,翠翠说那人虽留着胡须,但至多也就三十岁,而且形貌出众,这分明就是哄我!”
高璟昀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嘴角微扬,一双冷清的眼眸里也染上了笑意,他挥了挥扇子示意这些人下去。
近来朝中事务繁杂,他早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抛诸脑后了,打心底也没想让他们真把这“心上人”寻来。
他记得那人的身形不似医者,来路不明。若非那日情况危急他怎么可能找个陌生人靠近南平,更别说给她看病。
这亏没找到,若真的找到了,南平闹着非要嫁他可就难办了。
幸好王翁总是能领会他的意思,找了这么些个滥竽充数的,给南平好好浇上一盆冷水,清醒清醒。
“哼,你们不帮我,我这就让翠翠帮我去画个小像,然后去求浔之哥哥帮忙。”
“南平,休得胡闹,那是朕的金羽卫左领,要给朕办重要的差。”
“那我去找乌羽卫,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是天下最厉害的影卫,找个人易如反掌。”
“胡闹!朕的金、乌二卫是整日无事帮你找男人的吗?”
看皇帝脸色阴沉下来真的生了气,南平顿时不敢再作声,紧绷着小脸匆匆行礼跑了出去。
望着那气呼呼的身影跑远,高璟昀合上折扇,单臂撑在龙椅上按揉额角。“多派几个人跟着她吧。”
“是。”
王庆递上一杯凉茶,温和笑道,“公主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陛下真的不打算和亲吗?这可是目前最好的时机。”
“不。朕不想靠进贡、和亲维持和平。”他抿了口茶,眉毛微微挑起若有所指道,“你可知为何朕喜欢江浔之?”
“自是因为江大人谋略过人武功盖世。”
凉茶清甜入喉,高璟昀贪凉又喝了一口道,摇头道,“不,是因为朕喜欢看他出手。他从来没有多余动作,一刀致命。此次朕就是要找到北朝的咽喉一刀割开,以绝后患。”
高璟昀放下凉茶,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桃花上。扶风亭下一阵风来,桃花随即漫天,如碎琼乱玉繁华落尽,绯色弥漫。
怕是没有几日春了。“行宫那边都准备妥了吗?”
王庆点头,“都已布置停当,翼王和秦王届时会安排在一处,但老奴还是劝陛下三思。”
高璟昀没时间三思,他悠悠垂下眼眸黯然道,“怀安回来了吗?”
“还没,小安子的马快不过紫菜,但差不多也就这两日了。”
高璟昀收回视线,敛下琥珀瞳眸中的光彩,低低道,“罢了,告他以后别找了。”
王庆眉心微微一颤,如释重负道:“谢陛下,小安子一回来老奴就告诉他。”
是夜,高璟昀再次陷入熟悉的噩梦中。
冰冷空寂的大殿上,两个巨大的棺椁摆在他面前。他抖如筛糠地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口中喃喃不停,“不,不,我做不了这个皇帝。”
一个苍老的声音穿进白绫飞舞的大殿,“陛下应换自称了。”忽然,天塌地陷,棺椁坠下面前霍然出现的万米大坑。
寒风习习,宫墙边的枯枝之间发出潇潇风声。一具具黑色布袋被丢进那个去,发出沉闷地响声,好似丢进去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布偶。
“陛下,您是要让这些枉死的人做冤魂野鬼来日日缠着您吗?您要为他们报仇啊!”
“可我真的不会做皇帝,我不是那块料,我连书文都看不懂......”高璟昀拼命摇头,来太监王庆眼神一冷,令高璟昀不自觉低下头。
“看着我!”
高璟昀抬头,忽然他面前出现了父皇的脸,眼神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慈爱,“寻儿,父皇就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要替你大哥报仇啊!”
“父皇!”高璟昀伸手去抓,那人头也不回地转了身,任他如何嘶吼喊叫,也不停下。
他跑着跑着、跑近了黑暗的甬道,他突然变回了六岁孩童,小手在悠长的漆黑的红墙上摸黑,啜泣声因为恐惧噎在喉咙里,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悲鸣。
忽然,他摸到一只骨瘦如柴的枯手!
他闭上眼惊声尖叫,再睁开双眼一盏灯飘来,甘相被烧烂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半个嘴唇的肉掉在外面,颤颤巍巍。
“殿下、殿下要守好江山,为无辜者报仇啊!”
报仇!报仇!报仇!
他们轮番不给他喘息,紧接着,刺骨尖叫声响起,是冷宫里那个疯女人——皇后。
终于这声尖叫适时地打断了高璟昀的这场噩梦,他猝然惊醒,满身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他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臂之间,胸口上下起伏,带着无人可知的颤抖。
***
春意盎然的汴京城,一条苏河穿城而过,河岸两边杨柳依依,鸟语莺啭。尤其傍晚甚是热闹,红灯酒绿,熙熙攘攘。
河堤边上人群中静静立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引得周围男女老少纷纷侧目。
男子身后跟着一位少年郎,样貌也相当出众,这二人一前一后注视着波光潋滟的江面,给这繁华夜景增添了别样颜色。
“师兄,你真想好不走了?”陆思安语气里有几分不安,“你是不是下山前就想好了?难道真留在秦王府还是去做官啊?那你学这一身医术不白白荒废了?”
秦修宁原本是收到了秦王的急信,说他母亲有些不好。他仓促下了山,见到苍老了十多岁的母妃突然就决定不走了。
“可你明明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彻底痊愈了,你万一要是没管住自己,不是、不是就前功尽弃了吗?
秦修宁盯着江面歌舞升平的花船不出声。
陆思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又起了玩乐的心思,锲而不舍道:
“你这些年安然度过是因为在山上,连个母鸭子都难看到,可你看看眼前,花花世界,繁华万千,你若留在这京城,就能一点不入凡尘?”
河两岸繁华异常,酒楼、花楼、青楼、赌坊,到处花枝招展,不愧是全南朝人人向往的温柔水乡。
“谁都像你,找个机会就要下山来’开眼界’,还美其名曰帮师父看着我。”秦修宁终于懒懒开了口。
“嘿嘿,谁让师父偏心把绝学都教给你了!你答应教我的,我可不能让你再对谁动了心,最好是啊,你听我的,先跟我回山上,把这最后一道鬼门关闯了,说不定最后你都能看上哪家姑娘结婚生子了呢!到时我就是小师叔,我……”
“闭上你的臭嘴!”
就算他习惯他的絮絮叨叨,但他这戳人雷点的技能在他身上屡试不爽,从不失手。
“玩也玩够了,赶紧滚回山上看着师父,他一个人在山上我不放心。”
他冷下一双眼,转身想从人群中退出来。
“那我还不放心你呢,你可马上就要治好了,万一一个管不住又闯了祸,那可是要命的!”
秦修宁冷冷回头瞪他一眼,想弄死他的眼神一点没藏着,把身后的人吓了一跳。若不是看穿着像两个世家公子,否则任谁都得立刻跪下求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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