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雪。”
江悬一愣,半是好笑半是无奈:“谢将军,这是又生的哪门子气?”
谢烬咬紧后槽牙,被江悬一问,脸愈发的黑。
“我会不会成家,你难道不知道么,为什么还要问我?”
江悬不解:“我?”
“我找你这么多年,难不成是让你出去吃我喜酒的?江问雪,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谢烬问住了江悬。
他算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久别重逢的故友,
家破人亡后这世上唯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
似乎都是,但都不止。
唯一没有疑问的是谢烬于江悬而言是不同的,在他前十几年的人生中,除了父母兄长,谢烬是陪伴他最多的人。在谢烬面前,江悬从不需要掩饰自己喜怒。甚至母亲病逝那天,也是谢烬陪着他,让他靠在肩膀哭了一整夜。
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谢烬,如江悬从前所想,成了驰骋沙场、意气风发的谢将军。江悬想过他终有一天会让“谢”字旗飘扬在大梁领土上空、会让所有敌人听到他名字闻风丧胆、抱头鼠窜,但没想过自己也许永远无法亲眼得见那样的场景。
不能并肩也没关系,他至少不该成为谢烬如今的牵绊或阻碍。
“岐川……”
江悬张了张口,一向游刃有余的人忽然好像没了话说。
谢烬问,声音低哑:“很难回答么?”
是有些难回答。
江悬沉默许久,抬起头,目光落入谢烬眼瞳。
“那天晚上你离开之后,我本来下定决心要死了。这些年我有很多死的机会,但我一直撑到现在,想要回漠北看看,看看玄鹰军在你手里变成了什么模样。但那天晚上见过你,我的愿望忽然实现了,我在你身上看到戈壁和草原、沙漠和旷野,看到七年前玄鹰军留下的那缕孤魂,我忽然了无牵挂,闭眼之后只觉得安宁。如果不是第二天你又来找我,也许我就这么走了。我不知道你对我来说算什么,但我放下一切决定赴死是因为你,最后挣扎着再次醒来也是因为你。阿烬,你我之间至少有一个要在西北的烈日下策马奔驰,我愿意那个人是你。”
说下这段话时,江悬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坦露过心扉,他习惯在萧承邺面前说半真半假的话,久而久之,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谢烬蓦地怔住。
“不,”他摇头,“我不愿意。”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只是这样说说罢了。”江悬恢复了平日的不在意,推开谢烬起身道,“聚散别离,身不由己,又不由我说了算。”
这次谢烬没有拦他,江悬走到衣架前,拿起那身干净里衣丢给谢烬:“穿上吧,谢将军。”
谢烬沉默地接住,不发一言。
江悬走到外间,推开门,敲敲门框:“玉婵?”
“诶,公子。”玉婵小跑着从廊下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帮我备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或是侍卫穿的衣服,洁净即可。”
玉婵疑惑:“侍卫的衣服……公子自己穿?”
“不。”江悬想了想,抬手比划谢烬身高,“约摸这么高,比我健硕些。”
——玉婵当即明白,是那位“故人”又来了。
“是。公子稍等我。”
没一会儿,玉婵抱着一身衣裳回来,交给江悬说:“咱们宫里只有这个,公子瞧瞧。”
江悬接过,点点头:“你在外面守着,来人知会我。”
“是。”
江悬去而复返,谢烬已穿好里衣,一言不发坐在那里。江悬放下衣裳,说:“委屈谢大将军先扮一天侍卫。”
谢烬闻声抬头,问:“你刚才告诉那宫女,不怕她告密么?”
江悬冷哼:“你上次来她便知道了。”
“……抱歉,是我疏忽。”
是疏忽还是关心则乱,江悬心里清楚。他走近,看见谢烬戴在胸前的狼牙吊坠,目光一滞:“这个……你还戴着?”
谢烬随着江悬目光垂眸,点点头:“是。”
江悬拿起那枚吊坠,看了一会儿,说:“那次我没有带弓箭,身上只有一把匕首。”
“我知道,你很机敏,也很勇敢,几乎是徒手杀了那头狼。”
江悬笑笑:“回去被我爹狠狠教训一顿。”
“江伯父也是担心你。”
“我总是不听他的话。最后那次,他让我留一队人马原地驻守,我却执意随他和哥哥一起去。”
“不怪你,阿雪。”谢烬站起身,把江悬揽进怀中,摸摸他的头发,“萧承邺若是觊觎你,就算那天你没有出事,他也会寻别的办法。”
“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那些事,一直没机会与人说罢了。
江悬闭上眼睛,额头轻轻抵在谢烬肩头。
“岐川。”
“我在。”
“昨夜我又梦到他们。我梦到那天尸横遍野,血流漂橹,玄鹰军四万余人,杀到最后全军覆没,到早上日出时,我几乎分不清红的是血还是太阳。后来我中了一箭,流了很多血,再后来下起大雪,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是我没有,我为什么没有……”
谢烬拥紧江悬,哑声问:“哪里?”
江悬一滞。
“哪里中了箭?”
江悬拿起谢烬左手,放到自己右侧肩胛骨下方:“这里。”
隔着一层布料,七年前的伤疤几乎无法察觉。
谢烬低头,缓缓握紧自己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阿雪,我来晚了。”
第19章 19 “今日结果,你满意么?”
谢烬没有告诉江悬,他听闻玄鹰军遭遇埋伏后,曾违抗军令带兵前去增援。然而天寒地冻,路途遥远,等到他赶到,战场清扫完毕,江家父子尸身已被送回京中。
江悬轻轻攥着他衣角,对他说“我为什么没有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谢烬坐在屋顶上,抬头望向远处夜空。
长天孤月,高悬不坠。
如江悬之于他。
视线某处忽然冒起烟雾,谢烬循着看过去,烟雾来自皇宫西侧天牢方向。只见高墙之中火光映出,不过须臾已是浓烟滚滚。
没记错的话,今日谭正则要转押至天牢。
难道……
将军府到皇宫还有一些距离,谢烬无法得知具体发生什么,但这个节点上,天牢走水走得蹊跷。谢烬有种预感,是林夙出手了。
秦王府。
萧长勖和林夙相对而坐,围着一张小炉,烹茶夜话。
澄黄的柿子烤得滚烫绵软,剥开外皮,阵阵甜香弥漫在冷清的空气中。萧长勖把剥好的柿子放进林夙面前小碟,说:“蒲州新下来的柿子,尝尝。”
林夙放下手中茶盏,淡笑:“王爷一点也不担心么?”
“你办事,我有什么好担心?”
“人接回来,如何安置,还得王爷定夺。”
“放心,已有准备。”
“那就好。谢将军难得拜托我一次,我可不能给他办砸了。”
萧长勖抬眸,打趣道:“他一向不待见你,你倒是大度,如此悉心竭力为他办事。”
林夙面不改色:“我在谢将军心中乃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之士,他若装出待见我的样子,反倒不是他了。”
“你打算就这样让他误解下去么?”
“并非误解,我本质如此。”
“在我这也是?”
林夙笑笑:“王爷明知故问。”
夜深了,远处火光渐弱。
林夙不紧不慢剥着花生,向外瞥了一眼,说:“人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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