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雍起身随尹碧城离去。
这样逃跑也不是第一回了。
两人都轻车熟路。
尹碧城问:“太子今年不是才虚岁九岁吗?他能主持祭祖吗?”
怀雍答:“不能。”
尹碧城显然也是想到了:“……那你父皇?”
怀雍脸色苍白,刻意干笑了两声:“兴许是快死了吧,这下好了,等他死了,皇后和国舅一定不会追着我不放,到时候我也不用像这样继续东躲西藏了。”
想到这,怀雍调转方向,说:“把那个追着我们的官差抓了问一问吧。”
在饭馆遇见的官差是孤身前来的,武功不高,见他们走了跟进山里,可哪里是在山里住了一个冬天的怀雍两人的对手,不过半日功夫便被怀雍抓住。
怀雍上来便问:“京城形势如今怎样了?”
官差苦笑道:“您刚失踪时我就被派出京,已经追了您九个月,没找到您我就一直没有回京城,我哪知道京城现在是什么情形……”
他看了一眼尹碧城手中的刀,咽了咽唾沫:“小的没有说谎,小的其实只是路过这里,我本来都打算回京城,刚好在那家饭馆吃饭。我能认出您来,也是因为我以前见过您一面。你的长相,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我要是真有那么厉害,就不会耗到这个岁数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了。”
怀雍冷笑:“哦?”
害怕小命不保的官差瑟瑟发抖地说:“真的,真的,半句虚话都没有。听说两个月前皇上就派了新旨意,说让大家都回去,不要再追查您了。”
“大家都知道了,我因为跑得太远,这个月才刚收到消息……不信你看我身上的信,都有官府印鉴的。”
第44章 怜悯
怀雍扮作个书生,踏上回京的路,一路正大光明走的官道。
因是自北而南,路上遇见了好些从北漠逃出来,准备投奔南齐朝廷的书生。
说是文人又不尽然,能千里迢迢渡过山水,怎么会是个只读书的书生,个个都是左手拿书卷,右手拿宝剑的。
既然都是去京城的,干脆结伴而行。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会说起旧京的骚乱,言语间是一腔敬佩:“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看那吴贼,猖狂那么多年,到头来终得报应,死的不如一只蝼蚁!”
随即,旁人也会声声附和,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吴王陈谦如何被义士刺杀,而那六王爷拓跋弋又是如何无能为力。
接着,还要控诉委屈,说他们这些被留在江的南边,来不及离开的旧士族这些年来在北漠残暴的统治下受了太多委屈,不少人为了生计甚至还要忍辱负重,在北漠人手下办事。
正是这一场惊天破地的刺杀让他们骤然醒来,明日复明日,再等下去,头发就要全白了,还能剩下多少时间报效国家?不如现在就背起行囊。
逃出北漠,来到南齐的领土上,已经让他们精神大振,然后便是期待去到京城后寻得良主,一展抱负,兴复家族。
在这畅想未来、吟诗作对的时候,怀雍总是独自坐在一旁,静默不语。
闲时,一位同伴姓王的书生私下给予他建议:“荆兄何不蓄须?有了胡髭会让荆兄你看上去更稳重可靠。这相貌太好或者太不好恐怕都会耽误前途。”
这话说得委婉,却不失为肺腑之言。
怀雍笑笑说:“马上就到京城了,哪还来得及?”
头发花白的王书生摇了摇头:“你这般年轻,哪有来不及一说。”
翌日。
一行人在正午时分终于远远见到了建京的城墙,顿时望梅生津般浑身充满了气力。
望山跑死马。
看着快到了,但他们紧赶慢赶,黄昏时分才将将赶到了建京城门口,排队进城的人多如长蛇,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太阳落山前顺利被放进去。
王书生听见旁边应当是建京本地的百姓小声议论,“咦,那不是杜公公吗?他怎么在这?”
“早上我出城时他便在这等了,等了一整天了,都没找个座儿,光站着。因连他都站着,今儿城门口的官爷没一个敢坐下偷懒,和我们一样累了一整天。哈哈。”
杜公公?是哪位杜公公?
王书生大致打听过建京的形势,但到底山高路远,消息传到他那里也不知道是第几手了的。而据他所知,建京皇家宫廷中,最是有权有势的那位太监便姓杜,正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
茜红色的夕阳迎面朝来,让王书生眯起眼睛,在他探头望过去的时候,那位锦衣华服的太监总管也看向他们这里。
随后,杜公公亲自领着玉辇快步地来到他们面前。
周遭一切人声都静没了。
杜公公眼中没有他人,眼含笑意地对怀雍说:“怀大人,皇上命咱家一早过来接您呢,您受累了,赶紧上辇歇歇脚吧。”
众人噤声,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个少言寡语的同伴书生被大内总管毕恭毕敬地请上车。
上车前,怀雍回身向他们长揖,淡淡道谢:“多谢各种同袍的一路照拂。”
旁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回礼,有的晚了,揖身后抬起头来,怀雍已经乘上车了。
等车辙驰去扬起的红尘都平息下来,玉辇于建京城门正门口直驱而入后,他们才恍然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一个瘦小的书生问:“荆兄究竟是什么来历?”
另个高些的书生回答:“还荆兄,估计是化名。不过先前大家交换出身名帖时他就语焉不详,我便想,大抵这不是真名。他真名姓‘怀’吧?刚才听那个官员叫他‘怀大人’。怀大人是朝中哪位大人?他如此年轻就已经绶章佩玉了,想必是个世家子弟。”
这时,王书生开口了:“不,不是。刚才来接人的是皇上身边的秉笔大太监杜公公,能让他弯腰的,又姓‘怀’的男子全齐朝上下只有一个人。”
“——他是当今齐朝皇帝的养子,现任一品光禄大夫,促成了夷亭议和的怀雍怀大人。”
此言一出,王书生只觉得头皮发麻,骨头里似有电蛇蹿过,令他连带灵魂都在微微战栗。
老天爷果然待他不薄。
他仿佛能看到大齐汹涌诡谲的宦海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只待他乘上怀雍的一舟。
……
怀雍坐在玉辇上,揭开帘子,看了看建京的街景。
他走时是去年夏天,回来也是夏天。
杜公公上前关切道:“怀大人这一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吧,回来就好,皇上听说您要回来,身子好了许多,原本连坐都坐不起来。他说您不想进宫,便自个儿起身去您的宅子里等,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了,您最喜欢的下人一应给您留着呢。”
怀雍冷冷扫了他一眼,像是一点儿也不为他的应承所动,说:“我在外面过得很好。你也不用称呼我为‘怀大人’。”杜公公听到这,心里正一咯噔,又听怀雍说,“还是叫我‘雍公子’吧。”说罢,放下了帘子。
压帘的玉坠子摇晃不定。杜公公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慌恐惧,尤其是,方才怀雍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像极了皇上,让他毛骨悚然。
最后一缕日光沉下地平线,月还未升起,零散星芒闪烁在天际。
一身布衣,毫无金玉之饰的怀雍到达宅邸,宫灯已经点起,将他前往正院的道路照得明如白昼,两旁花团锦簇,仆人们跪迎他回家,恭敬地为他打开最后一扇门。
父皇身着一身黄间紫的皇帝常服,壮硕的身材瘦的只剩一副空荡荡的宽大骨架,已经连坐正的力气都没有了,歪斜得倚着一只玉枕,满头的头发也全白了。
一年未见,再见到父皇,怀雍觉得有些陌生。
这是父皇吗?怀雍一时间竟然不敢认,他忽地想,……父皇原来有这么老吗?
怀雍停在跨过门槛前的最后一步。
父皇灰暗浑浊的眸中蕴着温情,遥遥望向他,对他说:“雍儿,是父皇不好。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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