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3)
心中替大王安慰,李斯很快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赶忙拱手道:“长公子看重李斯,李斯当然愿意为长公子指点一二。李斯近日被大王借给廷尉府,由毕元统领,长公子若是有空,不妨来此处寻臣。”
扶苏谦和一笑,回礼轻语:“明日起,扶苏就要叨扰长史了。父王宣扶苏入内,恕不能与长史久叙。”
“长公子快请入内!李斯清闲,定在廷尉府恭迎长公子。”李斯笑得满足的与扶苏道别,走出门的时候只觉得脚下发飘,竟然像是踩在棉絮上面一般,双脚落不到实处。
此时九卿之中廷尉一职空缺,由毕元代理实务,眼见平日里精干圆滑的李斯朝见大王后竟显出得意之色,他忍不住走上前在李斯肩膀锤了一拳头,开口笑着打听:“长史遇见什么好事儿了?笑得如此开怀!”
擅自议论大王的继承人,并且将其短处暴露给他人知晓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李斯避重就轻的说:“我回来的时候正遇见大王宣召长公子,长公子命内侍捧了足有十几卷的读书心得体会。长公子这般勤奋好学,大王见了定会心情愉悦的——咱们明日见大王也不必担心说错话了。”
“长史说的是。”毕元冲李斯比了一个赞同的手势,随即,他将一摞卷宗推给李斯,顺便把棘手的烂摊子也推进李斯怀中,“韩非被大王发令下狱已有两载,外界议论纷纷,山东学子前来大秦人数甚众,已经有好事者几番讥嘲我大秦自《逐客令》后又起新事,妄自残害外邦贤良。大王为何不加理会,反而任由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令大秦难堪?若此事错在韩非,还请长史得闲的时候向他劝说一二。”
李斯叹了一声,低喃道:“我若能知道大王为何将韩非拘禁于牢狱之中不闻不问,就不会还坐在长史的位置上了。毕元将此事推给我,不厚道啊。”
毕元拍案大笑,十分爽快的认下了李斯的调侃:“能者多劳,烦劳长史了。”
李斯对毕元的直爽无可奈何,摇头叹息后,心想:姚贾自韩国归秦,曾被大王召见私自询问了两个时辰,韩非的事情与他商讨一二或许能够打听出些大王的心思。
李斯坐在廷尉府中为了韩非的事情久久不能决断,扶苏面见父王嬴政与李斯相比却顺利许多。
嬴政一手成撑在大案边沿,另一手擎着竹简,虎眸低垂,视线上下移动,认真阅读扶苏写下的心得体会,直到扶苏跪得双腿发麻才松弛了威严的神色,露出一丝带着温情的笑意。
他嘴角勾着微不可查的弧度点点头,低声道:“自前向后多有修改批注,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不错。”
扶苏得到父王的称赞,略挺起胸膛,随即收紧下颚,压下上扬的嘴角,认真道:“扶苏已明白月前的错误,请父王责罚。”
嬴政动作轻柔的放下竹简,将其理顺后整齐的堆叠在一起。
听到扶苏认错,他面上神色更加放松,但抬起头时又是一副不假辞色的冰冷模样,沉声道:“扶苏,你觉得自己错在何处?”
扶苏眉眼含笑,语调亲密的说:“扶苏回房后就将腕上的伤口擦过药了,太医说只是划破油皮的小伤,并没伤筋动骨。”
嬴政终于放松神色,绷成一道直线的嘴角露出些许笑纹,低声再问:“巧言令色,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错在何处?”
扶苏俯身鞠了一礼,抬手看向嬴政,神色真诚而充满感激之情,郑重的回答:“骤生乱事,扶苏能救人则救,不能则以保身为要。胡亥自我怀中跌落时,扶苏无能迅速将其抱起,却可以免于被胡姬推搡跌跤,全因我自己不知决断,才让父王忧心。儿子知错了。”
嬴政脸上的神色终于彻底放开,对扶苏招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引他坐到自己身侧,细心的询问:“这些日子,你院中的侍从、奴婢可有玩忽职守之人?”
扶苏年幼,坐在高大挺拔的嬴政身侧更显孩童身量矮小,想要回答他的问题只能侧身抬头。
一对上嬴政隐藏关怀的神色,扶苏自然展开温润宽和的微笑,轻声回话:“父王多心了,他们都很尽心,未曾对儿子有丝毫慢待。”
嬴政抬手拍了拍扶苏头顶,忽然说:“你能对法家之学有眼前的见识已经十分难得,但切记,法家之术无论强弱都该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将其作为强国根本。”
扶苏没想到嬴政竟然会在自己十一岁就教导起了治国大略,眼中飞过诧异的神色,但他却马上垂下眼帘,用浓密的睫毛遮住自己的眼神,迅速回话:“父王教诲得是,扶苏谨记在心。”
嬴政点点头,十分感叹的说:“扶苏长大了,寡人记得去岁社火的时候,你对法家之学还表现得不以为然。”
不等扶苏反驳,嬴政已经拉着他起身,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高声吩咐:“赵高,备车,去后宫胡姬处。”
扶苏眼睛一亮,忍不住说:“父王,这是去见胡亥吗?”
嬴政朗声大笑,拉着扶苏登上国主才有资格乘坐的驷马王车疾驰而去:“以你温和的性格,这些日子必定惦念胡亥,既然你已经诚心悔过,寡人自当让你看看他——那孩子生得壮实,有我老秦人耐摔打的风貌。”
王车过处自无人阻拦,没一会扶苏已经站在胡姬房中。
经过调养,胡姬恢复了艳丽风姿,可对着嬴政仍旧一副吓破了胆的兔子模样,引得嬴政频频皱眉。
扶苏见此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彩,心中道:父王对后宫女人绝无耐心,对胡姬厌恶至此还能频频前来探视胡亥,可见对其重视。
乳母是个有眼色的人,一见长公子随同国主前来,直接将胖嘟嘟的婴孩抱到扶苏面前。
扶苏瞬间柔和了眉眼,伸手轻轻摩挲着胡亥的脸蛋,婴孩五官虽看不出丝毫嬴政的痕迹,却深邃精巧得让人无法不喜爱。
扶苏忍不住轻捏了一把他圆润的脸蛋,婴孩霎时皱起眉,张嘴发出一声呜咽。
扶苏以为胡亥接下来会嚎啕大哭,却没想到这孩子凑过胖脸,像只幼犬似的抽着小巧的鼻尖嗅着他指尖,用脸颊亲密的磨蹭着自己。
扶苏被胡亥的反应惊得忍不住回头看向嬴政寻求解答,嬴政再次开怀大笑:“胡亥挑剔得很,没想到扶苏也能不被他嫌弃——好好好!寡人最喜欢你们兄友弟恭!”
不等扶苏开口,他已经感觉到掌下的婴孩抵抗的别过脸,再没了刚刚表现出的亲昵模样。
扶苏不由得垂眸看向胡亥,温润的双眸射出锐利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磨叽~扔了一个地雷=3=
今天出门玩耍,回来太晚,拖延了更新时间。明天争取早些更新。
我躺平,大家随意。
☆、我有特殊的睡觉技巧
扶苏张开手掌轻柔摩挲着婴孩的脸颊,顺势遮掩住胡亥面上的表情,抬头却露出深思的神色瞥了胡姬一眼,随后重新挂起笑容将胡亥放回乳母怀中道:“将胡亥送回去吧。”
嬴政看着扶苏的举动眼露诧异之色,脱口而出:“扶苏不是一直很想再来看胡亥么?怎么今日见到,反而把他推开了。”
扶苏落寞的笑了一下,眼中透出为难的神色。
他视线在胡姬身上滚了一圈,顾忌的说:“胡姬担忧,儿子不好霸占着弟弟不放。”
嬴政看向胡姬,她果然又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死死抱着孩子不撒手。
见到此情此景,嬴政不由得皱紧眉头,心中厌烦的想:胡姬难道以为寡人会杀了自己亲生儿子么?每次寡人前来探望胡亥都是这幅表情,真令人扫兴。
“赵高,把胡亥抱过来。”嬴政冷声命令,赵高赶忙将胡亥抢到嬴政怀中。
“啊、呀?”婴孩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一声带着疑问的清脆声响,胖嘟嘟的脸蛋浮着一层健康的红润,拱着头往嬴政怀中蹭。
见到儿子亲近的表情,嬴政冷凝的神色不由得变得温和,顺着胡亥的脸蛋轻柔抚摸,对着扶苏感慨:“胡亥自出生起就与寡人亲近。寡人孩子虽然不少,却头一次知道有孩子不哭闹的,连你小时候也时常哭闹,胡亥这样乐天的性子实在是难得。”
嬴政童年在赵国过得凄惨,市井之人最擅市侩逢迎,后宫女人的手段虽然不如市井之人粗鄙,可究其根本却相差无几。
训练孩子讨好的手段对嬴政来说太老套,他虽然喜欢孩子,但并不吃这一套,这法子被后宫女人在自己身上施展得多了,甚至感到厌烦。
胡亥自打出生起就表现出的欢快天性才是入嬴政眼的根本原因——每日繁忙之后,能看看孩子不染世俗的天真笑脸是最高的享受。
扶苏听了嬴政一时感慨的话走上前,看着胡亥始终眉眼弯弯的讨喜模样,跟着说:“父王所言甚是,胡亥的天性难得,既然他如此乖巧不如……呃!父王恕罪,扶苏失言。”
话到嘴边,扶苏忽然停住声音不敢再说,他拱手退后,脸上满是愧疚的神色。
嬴政抬头果然见到胡姬更加警惕的眼神,再看怀中的孩子忽然没有了继续逗弄的心思,当下有些恹恹的示意赵高将胡亥抱回给胡姬,直接带上扶苏大步离去。
嬴政对长子亲近,此时四下无人,他厌恶的说:“胡姬也不知道烦什么毛病,总像是怕寡人伤害胡亥似的,好好一个孩子被她看得严密,连寡人派去照料胡亥的乳母都不能多与胡亥接近。真是不知所谓!”
随着嬴政抱怨的话出口,扶苏露出担忧的神色,迟疑的开口:“……父王。”
嬴政顺着声音看向扶苏,见他一脸犹豫为难,扬了扬下巴:“有话直说,不可做小女儿情态。”
扶苏点点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直视着嬴政锐利的目光道:“父王,胡姬虽然对胡亥真心疼爱,可她显然不会照顾孩子。胡亥在这样畏畏缩缩的母亲身边长大,日后如何成为一名伟丈夫?我大秦的公子,不能被养得时时刻刻像是吓坏了鹌鹑,太失风骨了。”
嬴政历来重视子女教养的问题,扶苏一番话随不多,却句句都说进了嬴政心坎里,他不由得点点头认同扶苏的想法。
过了片刻,嬴政看向扶苏询问:“你对此事是怎么打算的,将你的想法说出来让寡人听听。”
扶苏露出温和又带着点宠溺的笑容,伸手指着自己,轻声道:“胡亥乖巧,从不哭闹,加之后宫不缺乳母和奴婢伺候,将他送到儿臣院落同住。父王觉得此事是否可行?”
扶苏话一出口,嬴政眉心就忍不住拧出一道褶皱,可思考过后却又觉得这个决定并不难接受。
反正他每日都要将长子叫到身边考校学问,并且指点如何处理政务,把每日都想见的幼子和长子安排在一处照料,总比看看胡亥还要“顺便”见到胡姬那张让人烦躁的脸强得多。
短暂的思考过后,嬴政直接点头,同意了扶苏的提议:“好,此事就按你说的办。赵高,传旨将胡亥及照料他的仆从全部迁入扶苏院子里。”
扶苏眼神除了惊喜更露出明显的期待,闻言赶忙承诺:“父王放心,儿子已经将胡亥教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嬴政看向身量未成的长子,忍不住笑道:“你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还教导胡亥?寡人只盼你们兄弟相处和乐,健康长大。”
“儿子不会辜负父王期望的。”扶苏收起脸上笑容,抬头直视着嬴政,郑重其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