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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36)

作者:壶妖灵 时间:2018-10-13 16:33:50 标签:情有独钟 年下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她来不及多想,双腿一蹬,跌跌撞撞爬到李弘脚下,用沾着血的指头抓住李弘的衣角:“您是太子殿下吧?您是来看望我们的吧?您……”
  第三个问题还没有问出口,就被一道飞快闪落的刀光切断了话头。
  裴源半抽一把雪亮的长刀,用刀柄抵住她的手腕:“不得放肆。”
  “无妨。”李弘轻轻摁住裴源的手,一点点把抽出一半的长刀推送回鞘。
  裴源压下刀柄,目光转向李弘:“太子殿下,她的孩子可能正在发疹,您请小心。”
  李弘并不回答他的话,依旧温和地望着这对母子:“你先回答刚才先生问你的问题。”
  那女乞也算有胆色的,非但没有被裴源的杀气吓傻眼,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也松开了手,抱紧孩子,半跪在地上,跟李弘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这几年草民这里都是大旱的天,好在圣上免了三年赋税,又曾在咸亨元年的时候开仓赈粮,草民们才靠着官府放出的一点赈济过日子的。只是到了今年,王太守说粮仓已空,实在放不出粮食来,所以……”
  话未说完,众人心中都有了分晓,张文瓘冷哼一声:“没粮食?年前他来长安,老夫见他膘肥体健,可见一仓粮食都给他一个人吃了!”
  他一番揶揄,反倒把严肃的气氛化解了三分,众人哄笑一声,其实心中早知这个王陵是个偷油吃粮的硕鼠,也就张文瓘最是心直口快了。
  李弘淡淡一笑,命人将这女乞丐送回家去好生安抚,再送了几吊银钱。
  那女乞自是千恩万谢,临走前忍不住回头道:“殿下,郿州像草民这样的人还很多,殿下,求求您也救救他们。”
  一阵细碎的凉风卷过,掠过李弘低垂的眼睫,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中结出三分冰霜似的冷意。
  “我会的。”
  ——
  永宁郡府一如其主人清而不高,纯而不朴的为人,一座大宅宽阔有致,打理得宜,既没有吴府、刘府那样显贵于外的炫耀,又不失其主人高贵的身份和丰厚的涵养。
  郡府早备好了东院请太子入住,院里斜插几株高低错落的青桐树,总算给郿州阴霾晦暗的天色抹上几分绿意。
  太平自然就住在她皇兄隔壁的厢房里,她和李璟到底男女有别,就由乳娘照看着,而李璟则被扔去和吴议一起睡。
  两个人同榻而眠,好在一个身材清瘦,一个身量还小,挤在一张床上,热络暖和得刚好。
  这连日的奔波,别说是李璟,就连吴议这个正直青春的少年都觉得有些疲乏,打更的锣声刚刚从郡府门口擦过响去,两个人就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了。
  吴议至今还用着慢白汤养着身子,睡眠倒是一向很安稳,鲜少有做梦的时候。
  这一夜却不知怎么的,居然梦到女娲补天的故事,那块缝补天空的巨石从天穹之顶径直掉下来,就生生砸在他的胸口上,差点没把他压断气。
  他自梦中惊醒过来,借着熹微的晨光一瞥,才算是找到了罪魁祸首——
  李璟这个睡觉不安分的小子,双手双脚都树藤似的牢牢缠到他的身上,一颗脑袋干脆直接枕在他的心口上,还不时用软糯的脸颊在他身上蹭一蹭,嘴里时不时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
  吴议好奇地低下头,小心地窃听着着小家伙的梦呓——
  “胡饼……地公老爷……吃胡饼……不许吃馅……”
  得,还记得这一茬呢。
  吴议无奈地将缠在腰间的手脚轻轻地拿开,又小心翼翼地抬起李璟的脑袋,软软的小脸还是两年前那正宗的小笼包的手感,吴议忍不住趁机又捏了两把,遭到一双手脚扑腾两下的反击。
  七八岁的孩子,正贪睡的年纪,就是给人撸秃了脑袋估计都醒不来。
  吴议给他掖好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才穿好了衣衫,从行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伤寒杂病论》,借着稀薄的晨光,立在窗前默默记诵。
  读完一篇《辨疟病脉证并治》,便觉得脑子被这些充满了经验和智慧的文字塞得满满当当,连带脑袋都沉重了些似的,压得脖子一阵酸痛。
  他放下手中的书,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了下脖子,刚准备抬眼望向窗外的青桐缓解缓解疲劳,就撞上一双半带笑意的眼睛。
  “太子……”他忙压低了声音,害怕吵醒熟睡中的李璟,“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见你窗户打开,就知道你一定是晨起读书了,你如此勤勉,以后定有可为。”
  两个早起的人隔着支起的窗户,小声地说这话。
  吴议心道您可真是误会大发了,要不是李璟那个小混蛋睡觉也不安生,他还裹在温暖的被窝里和周公畅谈呢。
  他也不准备解释这个傻乎乎的事情,李弘大清早地过来找他,显然也不是准备来闲聊的。
  “你还记得昨天那孩子吗?”李弘问,“我看他面上有疹,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
  吴议昨天也不过在人群最后面凑了个热闹,连那孩子鼻子眼睛都没看清楚,只看得出是在出疹的时期。
  出疹的病就可多了,往小了说,水痘,麻疹,都是常见的疹病,只要保养得宜,很快就可以自愈。
  而往大了说,也可能是历史上最赫赫有名的流行病——天花,这种现代已经几乎被消灭的疾病在这个年代根本是不治之症。
  他在心中迅速地筛了一遍学过的感染病,但仅凭短短一瞥,实在难以断定那孩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疾病。
  见他面露难色,李弘倒也不加为难:“昨夜我与张先生议及此事,张先生也说没有细看,所以一时难以诊断……听说沈博士最擅时疫,可否请他代为探看?”
  吴议这可算是听明白了,这位太子爷是不想找沈寒山说话,才透过他的嘴下这道口谕的呢。
  毕竟,在外人看来,半疯不癫的沈寒山既然是照顾太平的太医博士,就必然属于武后一党,此事虽然微末,但事关人命,李弘肯定不想因为党羽之间的嫌隙耽误无辜性命。
  他心知李弘的体贴,更感这位太子的仁慈,心里也牵挂那苦命的孩子,便答应了下来。
  “臣这就去请沈博士。”
  李弘这才微微一笑,浅淡笑容掩映在初升的朝阳中,如这个时代最温柔的一道风景,将所有灰暗和阴霾都融化开去。
  吴议本来温暖的心境却顿时凉在这抹大唐最值得骄傲的笑容中。
  如果没有记错,这道绚丽美好的朝阳很快就要攀到天顶,紧接着,就会在人们崇敬的眼神中骤然坠落。
  李弘的生命,只剩下五年。


第40章 天花来袭
  吴议刚敲开沈寒山的房门, 迎面便抛过来一个硕大的药箱,直愣愣砸到他刚伸出的双手上。
  “你小子傻站着干什么,去给人瞧病去!”
  沈寒山一身素净的常服, 丢了往常那股酒气,倒添上一派精神, 一贯不修边幅的模样突然改得规规整整,竟让吴议有些看呆了眼。
  沈寒山一记爆栗敲醒这个睡眠不足的呆学生:“怎么着, 还得师父我三请五申啊?”
  吴议这才回过神来, 把药箱子背在肩上:“老师怎么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沈寒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大阔步走出门去, “不知道你和那混小子说了些什么浑话, 耽误我这么久时间, 快跟上来!”
  天底下, 敢把李弘喊一声“混小子”的, 恐怕也只有这个不拘一格的沈寒山了吧。
  吴议已经摸透了这个人嘴硬心软口不饶人的怪脾气, 也只“嘿嘿”一笑,一路小碎步撵上去,跟着自家的老师去给那对母子看病去了。
  沈寒山一路快步向前——昨夜就在侍卫那里打听好了那女乞丐的住所,只等着吴议通传的这一口谕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踏在乡间的小路上, 泥地里很快印出一深一浅两行脚印。
  沈寒山分明两手空空无一物,却比背着一方硕大药箱的吴议脚步更沉更重, 一步一步深深陷进泥里, 仿佛扛了千斤的担子在身上。
  吴议望着沈寒山一双厚实的肩膀, 不觉想起上次跟着张起仁去看望沛王李贤的病况时, 也是这样初阳破晓的早上,师徒二人匆匆赶去,一路无言,却又各自心绪万千。
  不管面对的是尊贵的皇子,还是下贱的贫民,这些老师们都把一样最沉重的东西背负在自己的身上。
  责任。
  沈寒山似乎是注意到吴议灼灼的目光,无声地回顾他一眼,难得没有嬉笑的脸色,一双清寒的眼里闪着熹微日光,如从天穹一角裁下的一片晨星。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话虽然没有说出口,却仿佛都已经抵达对方心底。
  ——
  乡路崎岖,师徒二人紧赶慢赶,也大概花了两个时辰,才赶到那女乞丐的家里。
  那女子家里真可谓是家徒四壁,房顶只搁了两层茅草勉强遮风挡雨,好在打理得还算干干净净。
  吴议一面观察着,一面走进屋子,没料到脚下一片滑腻的青苔,背着药箱子摔了个狗啃泥。
  那女子见他们远远赶来,想来定是太子爷的吩咐,本来心底还一片感动,直接被吴议这一摔逗笑出声。
  沈寒山叹息着摆摆手:“这不是我的学生,娘子[1]可别误会了!”
  那女子见他师徒二人逗趣,赶紧这小少年从地上扶起来,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妾从夫于姓。”
  “我姓沈,他嘛,不足一提。”沈寒山哂笑一声,不再和她玩笑,“我来瞧瞧你儿子的病况。”
  于娘子一听,赶紧撩开屋里一道垂下的帘子,露出一个破烂的小木床,在里头抱出自己的孩子,揭开襁褓,给沈寒山和吴议仔细看去。
  吴议定睛一看,这孩子果然已经在出疹期,红疹上已经开始结出亮泡,有的甚至已经化脓,只不过一夜过去,看着竟然比昨天严重了很多。
  几个月大的奶孩子的眼睛本该是水润透亮的,这孩子却目光凝滞,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
  吴议心道不好,婴儿的抽搐不像大人那么夸张,照这幅样子看来,这孩子已经陷入了惊厥,只怕病入脑府,情况已经非常棘手。
  沈寒山取出一方白巾,隔着白巾探了探这孩子的脑门,果然是滚烫一片。再切下脉去,指下脉浮而数。
  师徒两人探看一番,都各自谨慎地拿清水洗干净了手,在洗手的间隙交流几句,得出了同一个答案。
  “令郎所患的,是天花。”
  “什么……”
  于娘子对这个骇人的答案虽然早有准备,但这沉重的两个字砸下来,一时间也有些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脚。
  她的丈夫已经被征戍边,到现在家书也没有一封,连生死也不知道。除了这孩子,平平几尺地皮里竟也找不出第三个亲人。
  支持她在贫瘠的生活里煎熬下去的,就只有怀里这个出世不到一年的小小婴孩,这是她丈夫的血脉,是她性命的延续,是她平生唯一所能感受到的幸福。
  支持她站在这里的全部动力被“天花”这两字猛然抽空,她双膝一软,还没意识过来,就已经跪在沈寒山和吴议面前。
  “求求二位恩公,求求你们救救他,他才八个月,他……”
  她话没说完,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滚动在猛烈抽动的气管里,混成一阵含混的嘶喊。
  “我这里暂且有个方子,你拿去用吧。”沈寒山面无表情地从药箱子里取出一方纸笔,丢给吴议,“写。”
  吴议指节一抖,迅速铺开纸张,研开墨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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