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关北(15)
萧然点了点头再次开口,给从前给凌睿传令不一样,他这回说出的每一个字词都带着温暖的热度,“去彻查宫里的每一个人,拿名册一一比对,明日日落之前报备于我,休…王上那边,我会去知会一声的。”
萧然以靴底踩着银镖没有挪步,他在言语间歇往陈九身上瞄了一眼,不再平和的目光夹着转瞬即逝的威慑。
藏于阴影处的男人不得不收起兵刃敛去声息,论体魄与剑术他敌不过萧然,倘若依赖一向精湛的暗器与用毒他尚有五成把握与萧然单对单,可再加上一群北原护卫,以他的身手就绝对无法活着脱身了。
陈九最识时务,当即选择脱身离去,萧然又让护卫长加了两批人手在城中巡查,以免生出什么事端,托休戈的威望,他说出口的命令所有人都认真遵循,一不问缘由,二不推脱,几乎是立刻就着手去办了。
子夜已过,他神经一松懈下来就困得厉害,自己兜兜转转了一刻险些迷路,撞了两次墙才找回寝殿正门,休戈平稳的呼吸声适时的勾引起了他瞌睡虫,萧然蹬掉鞋袜脱去外袍蜷回了兽毯上,他怕惊扰熟睡的男人所以只是躺在一边,没再往他的怀里钻。
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出休戈伸手将他揽了过去,本该熟睡的男人倏地唤了他一声阿然,言语之间没有昏睡的喑哑,反倒是清亮的很,萧然脊背一凛只知道自己应该做出像样的解释,然而他一个字词都没有说出口,休戈仿佛未卜先知似的低头下来衔了他的唇,护在他腰间和背后的手掌一如既往的宽厚温暖。
“下次记得加件衣服再出去,夜里凉,好了…快睡觉——”
男人深褐色的眸子里蕴藏着世间最温柔的情意,休戈始终都没有踏出寝殿半步,他知道萧然自己独身出去了,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但他并不在意,萧然想独立处理的事情他不会插手,同时他也相信萧然肯定会回到他身边。
他搂紧了属于自己的爱人,以吻堵回那些可能凌乱仓皇的字词,他梳理青年的长发哄他闭眼安眠,也是突发奇想,他回忆起了母亲唱给自己的摇篮曲,一时兴起就压着嗓子试图哼给萧然听。
起先还有些效果,萧然抵在他肩头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子,主动跟他依偎的更近了一些,然而很快他就唱跑了调,偏生他欠缺音律常识一点也不自知,最终惹得萧然不仅愧疚全无,反倒还忍无可忍的抬手堵了他的嘴。
第十五章 双刀
昭远城是一个将肃穆与质朴完美结合的地方,萧然花了五天的功夫才将整个城池一一走遍,如休戈所说,整座城尚在建设之中,城中有结队的青壮在兴建土木,极北蛮荒多冻土,秋冬没法筑基,所有只有春夏两季能建屋搭砖。
屋舍大都是和王宫一样的灰白基调,取自群山之间的山石坚硬夯实,垒成的墙体厚度足够抵抗严寒,也是材料所致,大多数屋舍都四四方方的,不及南朝楼台那种精细富贵院落叠套,可每家每户看上去都异常温馨殷实。
萧然特地仔细观察了一圈,昭远城内不分内外城区,官员要臣、王族亲眷的住处与平民百姓的都差不多,王宫里若是刨去休戈他太祖父亲手做得那些南朝风格的楼阁和器物,大体上也就是个更宽敞大气些的民居。
他还逛到了何淼淼的住处,窈窕女子长裙明艳,正踩在木垛子上叼着肉干动手砍柴,漂亮的手链随着她手起斧落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着,木柴的断面整齐光滑,可见她腕上力道极足,再辅以指尖涂得那抹浅粉晶莹的丹蔻,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巾帼气度。
夏季的尾巴已经初见凉意,萧然被休戈看着不得不在短袍外头加了一件压风的披肩,毛绒绒的领子围着他的胸口和颈侧,挡去那些深浅不一的红色印记,他下身还是原来那身长裤马靴,逛到兴头上他硬要休戈带着他进山去看,休戈自然是有求必应的带他去。
然而萧然自己显然意识不到轻便的马靴太过平整不能防滑,山间常年积雪不融,他本来就有些隐约的不协调,进山之后一踩上雪底暗冰,还没等兴奋着去搓个雪球玩就险些滑倒,休戈体贴之极的扶着他搀着他,最后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干脆利落的将他托到背上背着,手上还颇为不老实的捏着他的屁股走了一路。
萧然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怀春的小姑娘,感情这种东西一旦想通就是燎原的野火,休戈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让他不满意,他仿佛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牵手、拥抱、接吻、甚至于更亲昵激烈的情事,他任由休戈不停的带着他去尝试这些人生中最甜蜜美好的部分。
萧然甚至于每天晨起都要认真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他小心藏匿的不安始终没有逃过休戈的眼睛,休戈反复以最缠绵的方式替他消解着这份疑虑,有时是落在他眼尾的一个吻,有时是恶意顶入他腿间的一次撩拨,萧然渐渐的连最基本的生活节奏都没有了,他开始习惯午睡,习惯赖床,浑身的肌肉骨骼放松到极点,也算是让亏损已久的身体终于得以了喘息的机会。
陈九的事情休戈真的一个字都没有过问,宫城护卫恪尽职守,第二日傍午就来找萧然禀报彻查宫人的结果, 陈九那身易容的服饰是截杀了一个护卫得来的,护卫死在宫墙附近的乱草里,家里尚有一个老母和在牧区那边的兄长。
萧然难免有些歉疚之意,陈九害死的人本与他无关,可这件事的的确确因他而起,他让那个会说些汉话的小护卫替他去帮那一家打理后事,他不清楚北原下葬的风俗,只能交由小护卫一人来办,所有的安置事项,包括还要给老人一些过冬的钱财和食物,他都一再嘱咐不能亏待。
待办事的护卫走后他才想起来应该先问休戈一声,毕竟他身无分文,所有的银钱要从休戈的私库里出,萧然下意识耷拉了一下眼尾,急忙凑到休戈身边低声问他自己这样处理可不可以,他很少有这种自己做决定的权力,总归有些忐忑。
一直坐在寝殿的门槛上抱着个铜盆忙活的男人笑着仰头吻上他的面颊,非但没数落他半句,反而是夸他愈发有一国之后该有的气度了,当真是既贤惠爱民又大气慷慨的良妻。
铜盆里面是切成小块的羊腿肉,肉块被佐料和酱汁泡着,需要抓揉捻搓半个时辰才能确保入味,萧然先前提了一嘴想吃烤羊肉,休戈就特地起了个大早,先挑羊杀羊,再洗净剔骨给他备得,也托这盆羊肉的福,萧然才没抬脚踹到他身上。
又是一日阳光正好,萧然晨起被休戈压着腻乎了一场,临近傍午才起身去议事厅找他吃午饭,神清气爽的国君坐在书案前勤勤恳恳的看折报。
夏末是牧草疯长的最后阶段,休戈今年不在牧区,千顷草场全要依仗海力斯一人把控,海力斯自他们走后就一直奔波各处勘探情况,劳累之余特意在给何淼淼的家信里抱怨了几句自己都晒黑了,惹得一向护短且分外重视问未婚夫仪表的何淼淼立马捏着家信独闯寝殿硬要找休戈拼命。
休戈对何淼淼一直没辙,好在他王叔塔拉自觉空闲便请命去给海力斯帮忙,也不知为什么,刚跟着休戈回王城的安格沁很快就来请命同去。
萧然那会正窝在议事厅的内室里剥榛子,他攥了一把榛仁出来想问安格沁吃不吃,十八九的孩子红着眼圈梗着脖子跪在休戈面前,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反倒将他吓了一跳。
安格沁最终到底是跟着塔拉的人马一并去了牧区,萧然隐隐觉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休戈却神神秘秘的不给他解释,只让他以后细看,故作高深的男人边说边搂着他亲昵,顺带着贪婪无比的吞净了他手中的东西,然而吃独食的下场就是险些被白花花的榛仁噎出个好歹。
萧然去议事厅的路上还想着昨天似乎就把榛子都吃完了,他一松懈下来胃里就亏,近二十五的年清茶淡饭,一旦开了荤就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再加上天气渐渐冷下来,他不是耐冻的底子又常年在相对温暖的南方,若不是休戈每天都要他陪着才能仔细理政,他都想时刻窝在有地龙的寝殿里昏昏欲睡,一步都不往外走。
打照面的护卫皆对他毕恭毕敬,他帮着休戈改了宫城里的巡守制度,凌氏一族除去当年造反登基的太祖之外几乎就没出过上马能战的皇帝,故而皇城里戒备极其森严,景王府也是如此,萧然当年就负责过全府上下的戒备布置。
他走遍宫城找到出陈九混进来时所钻得空子,将原先巡守的几个死角一一整顿,两班轮换的侍卫改至三班,整个宫城简素宽敞,砖瓦灰白,对刺客而言很难藏匿住身形,再加上休戈本身就是个善武且功夫极好的人,故而他又将围在议事厅的人手削减一半,转去宫城的枢纽各处流动巡查。
宫城内防本是为君者最忌讳旁人插手的事情,萧然大刀阔斧的改,朝臣不可能心平气和的看,也有人上奏说他削减护卫人手是心怀不轨,休戈打开折子仅仅看了个开头就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
他懒得和朝臣们较这个劲,萧然能不能改宫防部署总归是他说了算得,他乐得萧然为他的考虑这些事情,再者说萧然是什么本事他最清楚,休戈只觉得有点好笑,他这满朝臣子里,还真有人把萧然当成什么费劲心计的小美人,要机关算尽到这个地步才能取走他性命,
整肃过的议事厅清净之极,休戈叼着笔杆一边磨牙一边等着萧然进门,他一颗心早就不在手里的折子上了,塔拉走前给他送来了一个盒子,里头放着两柄成对的弯刀,他上次跟塔拉见面软磨硬泡的目的就是这对刀,萧然总要有个趁手的兵器,论私心而言,他是不想让萧然再用剑的。
弯刀材质特殊,是当年打他那柄马刀时剩下的黑铁,两柄刀皆是窄而薄,三尺有余的长度,对于用惯了斩马刀的北原人来说过于短小轻便,尽管一直没人能用,但这两柄刀毕竟是罕见的良材所制,刃身鸦黑无光,虽然一直没开刃也是少有的神兵利器。
塔拉一向对他宽容,可在这刀上也是迟疑了几日才依依不舍的送去给最好的工匠开刃,再咬牙切齿的给他送过来。
萧然前脚进门,他后脚就扔了折子捧着木盒去献殷勤,开过刃的弯刀如沉寂的潭水一般冷冽深邃,纵使光线明亮充足,刃身上也没有折射出丝毫光亮。
左右还不到午膳的时辰,休戈扔下满桌政务硬是拉着萧然出去,撺掇他去试一试弯刀是否趁手,以武会友这四个字在什么地方都是说得通的,尤其是崇武善战的北原,萧然拎着两柄刀连回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休戈推着去了宫城中的空地上。
他从未用过双手刀,江湖师父那学来的正统剑法只是皮毛,入王府之后学得功夫皆是豁出性命的大开大合、不守只攻的套路。
他握着陌生的兵刃,尽管骨子里的血气被激发出来,但手上其实是毫无章法的,跃跃欲试着想要跟他比武的人倒是大有人在,青年护卫游刃有余持刀将他步步逼退,萧然下意识的倚重了左手,两柄本为一体的弯刀在他手中各不相干,左手的刀还能勉强招架对手攻势,右手的刀只能笨拙的垂在身侧空成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