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13)
作者:酥油饼
时间:2017-11-02 08:42:24
标签:官场 正剧
佟老爷如今看到顾射却甚为头疼,又因不敢得罪,不得不强作笑颜,迎了上去。“顾公子。”
顾射道:“师母听说你要纳妾,特地让我送几样东西过来。”
佟老爷素知自己妹妹的个性风风火火大大咧咧,怕她拿出什么东西让自己更难以下台,便道:“这,不如里面去说。”
顾射点头道:“也好。”
“公子等等我。”顾小甲从马车上跳下啦,愁眉苦脸道,“这一车的虎鞭牛鞭该如何处置?”
顾射道:“听佟老爷的,去里面再说。”
佟老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还需要去里面说吗?什么都在他刚才那声叫唤中说得一清二楚了。
木春见陶墨的目光紧随着顾射和佟老爷入门,提议道:“不如我们也进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这不请自入……”
“不过问案。”木春帮他找好了借口。
陶墨立刻点头道:“应当应当。”他抬脚要走,梁家一男子却唤住他,“大人!”
27、祸不单行(九) ...
陶墨虽急着进门,却也不得不驻步回身。
梁家男子越过正要阻拦的崔炯,朝他远远抱拳道:“此事还请大人多多周旋!”
陶墨郑重道:“本官自当尽力。”
梁家男子还待说什么,却被崔炯和几个差役带走了。
陶墨觉得不妥,正要上前,就被木春有意无意地拦住去路道:“大人。这边请。”
陶墨见崔炯虽然带人走,但举止还算斯文,便放心地转身入门。
郝果子在外面看着马车。他见木春悠悠然地跟在陶墨身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嫉妒来。这个木春虽说是老陶介绍的,但是他看他的气度谈吐怎么也不像是久居人下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的心思陶墨自然不知。他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听着顾射和佟老爷说话。
顾射向来寡言,因此两人交谈,倒是佟老爷开口的次数多。
顾小甲指挥着佟府下人将虎鞭牛鞭搬进佟府之后,便老老实实地站在顾射身后。
佟老爷表达完感谢,又问完一锤先生夫妇的近况之后,不免词穷。
顾射老神在在地坐着,既没有另起一话头解围的意思,也没起身告辞的意思。
佟老爷无奈,只好将话头引到陶墨身上。
“陶大人,关于邱二小姐的婚事,还请大人在其中多多周旋。”佟老爷道。
这是陶墨今日第二次听到“周旋”,便道:“虽然常言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佟老爷一听他的话不利于己身,很快截断道:“邱家与梁家约定的是两年,两年期至,梁家违约不来,却不能怪邱家将二小姐另行婚配。”
陶墨支支吾吾道:“其实按理说,另行婚配也没什么,只是……”
佟老爷眼睛一亮,“大人也是赞同邱家的?”他故意说邱家,没说他,就是不想过早地将自己牵连进去。
陶墨道:“但是佟老爷已经有了佟夫人……”
提到佟夫人,佟老爷就想起那红颜薄命的佟英红,脸皮一紧,又是一黯,“老夫不会亏待她的。”
陶墨不知他说的她是指佟夫人还是邱二小姐。
顾射突道:“若我没记错,邱二小姐似乎比佟姑娘还要小几岁。”
佟老爷脸皮再厚,在这样三位年轻后生面前提起此事也有些尴尬,道:“十九岁,也该出嫁了。有了英红前车之鉴,我又怎能让她重蹈覆车。”
陶墨小声道:“其实,找个年龄相当的岂非更好?”
佟老爷沉下脸色,“这恐怕就不是陶大人说了算的。”
顾射道:“我听说邱家想要将女儿从正门送进来。”
佟老爷正要说是,猛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
陶墨茫然地看着顾射。他隐约感觉到顾射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想不出究竟抓住了什么。
“停妻再娶,在我朝似乎是犯禁的。”木春终于开口。
佟老爷脸色更加难看。他要再娶,佟夫人原是不同意的,但有了佟英红之事,佟老爷也下了狠心,直言道她若再闹,直接一纸休书断了个干净。也因这狠话,佟夫人才忍气吞声不再说什么,只求保住这正房的地位。那邱家若不是急于替子偿债,原本是不打算将女儿嫁过来当偏方的,毕竟是清白人家,嫁给一个父辈男子已经是大大的委屈,何况是偏房?所以两家商谈再三,总算在三书六礼从正门迎娶上敲定了下来。
原本以为不过纳个妾,简单得很,谁知先牵扯出个梁家,如今又闹出个停妻再娶。要知道停妻再娶是个罪,一个闹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他想着想着,冷汗就从额头冒了出来。
顾射朝木春投去好几眼,似乎在想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佟老爷直接将这个想法问出了口。
木春拱手道:“在下木春,是县太爷新请的师爷。”
陶墨一愣,但没有否认。他原先是想让木春继任老陶的总管之职,如今看,却是委屈了。这个木春不但一表人才,而且看起来对律法也很了解,的确是当幕僚的人才。
“哦,原来是师爷。”佟老爷在这么个一来二去之时已经相处辩驳之道,“我不知顾世侄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要停妻再娶,我好歹也是一锤先生的妻舅,又岂会做这等知法犯法之事?怕是又是哪个市井小民乱嚼舌根,陷我于不义。”他对顾射称呼从“顾公子”到“顾世侄”一是拉拢关系,二是提醒两人的辈分。
顾射挑眉道:“听说是从邱府里传出来的。”
佟老爷笑容一僵。从佟英红自缢之事,他就能隐约感觉到顾射有些针对他。只是那时的感觉还不如现在这般强烈,所以只是隐约,如今却是褪去那层遮掩的薄纱,明明白白的了。
“这怕是有什么误解。”他词穷。
“哦。”顾射淡淡应道。
这一盏茶的时间让佟老爷如坐针毡,很快就找了个由头送客。
顾射似乎达成了来的目的,也不久留,爽爽气气地就走了。
陶墨原本想上去搭话,但等顾射马车消失在小巷尽头了,他都没有想出搭话的借口。
木春看他垂头丧气,主动提议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由我做东,请大人去附近的酒楼坐坐?”
郝果子一听酒楼坐坐,就来了劲,忙介绍道:“这附近最出名的酒楼便是仙味居了。”
“那就劳烦你带路了。”他掀帘上车。
陶墨跟着上去,却觉得比起自己,木春更像是县太爷。他想起木春之前在佟府的话,问道:“你真要当师爷?”
木春含笑道:“莫非大人嫌弃?”
“当然不是。”陶墨连忙否认道,“我只是觉得,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像师爷。”
“那像什么?”木春饶有兴致地问道。
陶墨想了想道:“像名门公子。”
木春一愣,干笑道:“大人过奖了。”
陶墨道:“不是过奖,是真的很像。而且还是名门公子中,长得极出挑的那种。”他说完,发现自己用词有些轻浮,忙补充道,“我只是感叹,并无其他意思。”
木春笑笑,“这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陶墨看他笑容殷殷,如明月清风,不由看得眼睛微微发直。
木春任由他看着,不喜不怒。
马车很快到了仙味居门口。
陶墨刚下车,不想迎面竟然又来了个熟人。
“咦,陶大人。”那人看到陶墨也是一怔,很快行礼。
陶墨道:“卢公子。”
来的正是卢镇学。由于上次陶墨在他府中亲口承认自己目不识丁,他见到陶墨犹有几分尴尬。
“难得大人有兴上仙味居,若不嫌我冒昧,不如由我做东?”卢镇学说这句话实是带着几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愧疚的。那日之事陶墨虽然事后不曾再提,事实上,自那以后,他们便不曾碰面,但是他去牢牢地方在心上,总觉自己当日做得有些过了。所以今日才想请客偿还。
木春在来之前当然也已经摸过这位卢镇学的底细,基本上在他眼里除了顾射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关注的必要。因此不等陶墨开口,他便主动回绝道:“可是不巧。今日陶大人已经先答应我的邀约了。”
“那真是不巧。”卢镇学不冷不热道。
郝果子闻着仙味居不断飘出来的饭菜气,早就按捺不住了,“我们不如先进去再慢慢说。”
卢镇学道:“好。”
他们一进去之后,就发现想不慢慢说也得慢慢说了——
仙味居满了,只剩下最后一张桌子。
28、针锋相对(一) ...
便是卢镇学和陶墨头一回见面的桌子。坐在下面,能听到楼上的人踩着楼梯吱嘎吱嘎地响。
四个人依次坐下,卢镇学正好坐在木春的对面,“这位是……”
木春抱拳笑道:“在下木春,是陶大人新请的师爷。”
“师爷?”卢镇学一愣。他虽说不是阅人无数,但起码的识人还是懂的。眼前这个木春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名门公子的优雅仪态,绝对出身不凡,而且看他眼中神采飞扬,也不像是家道中落流落江湖之人。这样的人竟然会来到谈阳县当了陶墨的师爷,实在引人深思。
陶墨道:“不错。”
卢镇学笑道:“陶大人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
木春道:“过奖过奖。”他说完便径自招来伙计点菜,丝毫没有探究卢镇学身份的意思。
卢镇学心中不悦,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转对陶墨道:“陶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来仙味楼?”
陶墨道:“我从佟府出来,正好路过。”
“佟府?可是佟章维佟老爷的佟府?”
“正是。”
卢镇学来了兴致,“没想到大人竟与佟老爷有交情。”
木春目光一闪,正想把这话岔过去,陶墨已经脱口而出道:“因为邱家和梁家在佟府门前有些纠纷。”
“邱家?梁家?”卢镇学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姓邱姓梁之人,毫无所获。
木春道:“只是些小事,大人何必提出来饶了卢公子吃饭的雅兴。”
卢镇学摆手道:“我是讼师,对于纠纷从来都是洗耳恭听。”
陶墨想了想道:“这其中还牵扯女子闺誉,还是不说的好。”
闺誉?
卢镇学顿时想到那位红颜薄命的佟英红。莫非与她有关?他心中如是想,嘴上却道:“既是如此,倒是我多嘴了。”
正巧伙计上菜,摆了四副碗筷。
郝果子道:“咦,卢公子还未点菜呢,这么早摆碗筷做什么?”
卢镇学正要举筷夹菜,闻言,筷子顿时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
木春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青菜,顺便掩去微微上扬的嘴角。
陶墨忙打圆场道:“卢公子上次邀请我赴宴,这次正好回请。”
他不说敷衍之事还好,一说敷衍,卢镇学脸上的羞红越发明显。
郝果子嘀咕道:“那次不是只吃了一肚子的气吗?”
陶墨却不是这么想。若非上次卢镇学邀宴,他也不会和顾射搭上话,说起来,他还要谢谢他。他脑中这样一想,手便动了起来,举起面前的茶杯道:“上次卢府之宴一直未向卢公子道谢,还请多多见谅。”
卢镇学以为他和郝果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嘲讽自己,顿时缩回举筷的手,拿起杯子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都抿了口茶。
陶墨连连请他用菜。
卢镇学想现在点菜不免显得气量狭窄,便半推半就地又举起了筷子。
郝果子拿眼睛斜着他。
气氛有些僵硬。
陶墨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木春。
木春随手夹了一筷子的青菜,放进郝果子的碗里,“放心,没人与你抢的。”
卢镇学奔着青菜去的筷子只得半路一转,落进香菇炒肉片的盘子里,夹了一片肉,刚要送进嘴巴,就听郝果子不甘不愿地嘟哝道:“谁要吃菜,我明明喜欢吃的是肉。”
……
卢镇学觉得嘴里这块肉大概是他吃过的最不是滋味的肉。
一顿饭吃了一半,菜还没有上齐,卢镇学就匆匆告辞。
陶墨挽留了一番,仍是没挽留住。
等他走后,陶墨盯着郝果子道:“以后莫要这样了。”
郝果子撅嘴,“谁让他当初当众奚落少爷。”
陶墨道:“我目不识丁也不是他的错。”
郝果子道:“目不识丁又如何?他这种人就是势利眼。”
木春浅笑道:“势利眼倒也未必。”
陶墨附和道:“我看他人倒是不错。”
木春瞟了他一眼,道:“那就更未必了。”
郝果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抖露些卢镇学不良的看法,木春却不接下去了。
陶墨犹豫了下,又对郝果子道:“总之,你都改了吧。”
“都?”郝果子愣愣道,“还有谁?”
陶墨把头埋在饭碗里没说。
郝果子恍然,“你说顾射?”
陶墨吃饭的动作一顿,随即呛起来。
郝果子坐在陶墨的对面,只好瞪坐在一旁仍自顾自吃饭的木春道:“你快拍拍少爷啊。”
木春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陶墨的背。
郝果子看得发急,正要亲自冲过去,陶墨却停下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郝果子紧张地看着他。
陶墨呛得满脸通红,却强作镇定地挥了挥筷子,“继续吃饭吧。”
“……哦。”
本来在谈阳县,这种婚约纠纷的案子是很少会告上县衙的,找个讼师在其中调解要比上县衙要快得多。但是那梁家似乎铁了心,这头刚被崔炯劝回去,那头就将状纸递上了县衙。
金师爷拿着状纸去找陶墨,看是否接下。
陶墨正在与兵房经承商量征兵之事,木春旁听,面沉如水。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幕僚,金师爷保留态度。有一点他倒是与卢镇学的意见一致,那便是看木春的气度怎么都不像是屈居县衙做师爷之人。
兵房经承看金师爷进来,便匆匆告退了。
陶墨问道:“何事?”
金师爷将状纸递给他,“梁家状告邱家毁诺,一女两嫁。”
陶墨看看密密麻麻的字,又看看金师爷,道:“状纸上写了什么?”
金师爷道:“概括起来,便是这两句了。”
木春闻言接过状纸,瞄了两眼,道:“金师爷所言甚是。”
陶墨道:“那我们何时上堂?”
金师爷道:“大人要接下这状纸?”
陶墨疑惑道:“为何不接?”
金师爷见木春看他,便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木春又漫不经心道:“我看这状纸上的落款,好似是卢镇学。”
陶墨一愣,“卢镇学?”
金师爷这才记起自己漏说了这一项,为了亡羊补牢,忙将卢镇学乃是本县出名的讼师,家世背景如何如何统统述说了一遍。
木春笑道:“这位卢公子真是好本事。昨日才得到消息,今日便接了生意。”
金师爷道:“只是不知邱家又会请谁出马了。”他虽是这么说,心中却笃定出马的定然是一锤先生的门生,不提佟老爷和一锤先生的关系,便是卢镇学是林正庸得意门生这一项条件,也足够惊动一锤先生门下。
陶墨道:“无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邱二小姐受到伤害。”
金师爷愣了下,失笑道:“没想到东家还是位多情之人。”
陶墨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女子无辜受害了。”
正如金师爷所料,梁家的案子一经受理,邱家立刻有了动作。他们请的果然是一锤先生的门生。
关于其人,金师爷对陶墨又是一番介绍。
“这位孙诺在一锤先生的门生之中并不出众,比起卢镇学更是差了一大截。不过他与顾射交好,听说他出道之后接的几个难案都有顾射出手相助,因此,虽然他资质平平,但还未输过官司。”
陶墨听到顾射,心头便活络起来,“所以,这次顾射也会出手相助?”
金师爷道:“有此可能。”他见陶墨一脸期待,又道,“不过顾射从来不上公堂,即便出手相助也只是指点孙诺,绝不可能亲自上阵。”
陶墨问道:“师爷可知他为何不上公堂?”
金师爷不知他为何岔开话题,却依然回答道:“这确是不知了。”
陶墨暗忖:莫非顾射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木春看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懒得纠正。以顾射的傲气,恐怕是不愿在公堂上向县官行礼。
29、针锋相对(二) ...
梁家已搬出谈阳县,不能在此久留,便由卢镇学上书请求提早开堂。
陶墨对此很是期待。左右近日只此一案,因此才消两天,这堂便升了起来。
陶墨高坐公堂,邱家、梁家两拨人马站在堂下。经过一番堂下所站何人之类的开场之后,这案子便进入了正题。
卢镇学一开口,先将邱梁两家的情谊煽情地描绘了一遍,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之际,话锋一转,便说起邱家忘恩负义,一女两嫁之事来,听得众人一阵激动。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邱老爷,他几番要开口,都被卢镇学压了过去,最后只得悻悻然地看着孙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