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枝(39)
月无心去看别人,他的视线只牢牢锁住宣奕,刚站稳便又想上前去拉他,却被宣奕缓缓睁开的一双红色的闪烁着狂乱情绪的眸子惊了心神。
“我知道一时之间宣庄主难以接受,将心比心,确实可以理解。”连薛平复着翻涌的气血,暗暗咒骂了一声,故作平静道,“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谨慎。庄主不妨先将月公子关押,在下这里有一颗魇情蛊的解药,庄主不如试试。待一切尘埃落定,真相大白,再做处置。”
宣奕转动着干涩的眼珠,将目光缓缓落到连薛手中那颗黑色的药丸上。
“还请宣庄主早做决断。”连薛用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声音道。
月眼睛发酸,嘴唇微微颤抖,轻声道:“宣奕,别信他……”语气里带了丝丝哀求。
宣奕闭上眼睛,心仿佛被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扎透,鲜血淋漓。
“把公子带下去,安置在……波心小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响起。
这个时候他的魂魄仿佛已经与躯体分开了,他甚至听得到自己的魂魄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月,在痛斥自己没能坚定地保护他。可是这幅僵硬的躯体却如同木石一般,不受情绪激动的魂魄的控制,就那样冷冷地站在那里,在月一声声悲切的呼唤下无动于衷,始终背对着他,直到他被侍卫强行带离。
全身忽然一个猛烈地激灵,宣奕僵硬地动了动手指,茫然抬头,耳边是紫竹沉重的叹息,入眼是连薛那始终看不清的脸,展眉似乎还在哭哭啼啼说着什么,下人们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阿月呢?他的阿月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看见阿月?
宣奕心头一阵剧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75章 【四十三】 忆起
波心小筑是建在湖心的一座小巧的竹阁,由一条九曲竹桥与岸边连接,除此之外,要去往那里,便只有划船了。
八月,秋意渐起,湖中只剩了瑟瑟残荷,在风中无力摇曳。
竹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月独自站在竹阁中,脸色苍白,神情脆弱。
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优美的曲线滑落,溅碎在脚下,如同在听到宣奕最后那句话时破碎的心。
他的手慢慢抚上心口,这个地方好疼,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宣奕,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怎么能不信我?
口中满是苦涩的味道,是眼泪沁入了唇中。
不,这不是宣奕的错,他是被人蒙蔽了。月努力擦拭脸上的湿痕,神情变得焦灼担忧。他不能只顾着自己伤心,宣奕中了别人的圈套,他要想办法救他!
月迅速转身,来到门边,却发现门外已经被上了锁。
“放我出去,我要见宣奕,他被骗了,这是个圈套!”月用力拍着门,惶急地对门外喊道。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公子恕罪,属下不敢擅做主张。”
月不死心,仍旧不停地拍门,门外的人开始还劝几句,后来便没了声息,只任他去闹。
最终,月颓然地停手,失魂落魄地倚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无助地将头埋在双膝中间。
宣奕,现在该怎么办?
心里面的委屈在对宣奕的担心面前早已退避,月好恨自己,为什么这般无用,任人诬陷栽赃却没有力量反击。
无助的目光落在手上,因为长时间的拍门,手心娇嫩的肌肤被竹门上的凸棱处划破,溢出几滴血珠。仿佛被这抹血色刺激到了,月眼中透出狠意和不甘。如果会武功就好了,他就不会被关在这里无能为力,也可以保护自己和宣奕!
光线一分分暗下来,月仍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去点蜡烛的打算,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
冷意早已浸透身体,在地上坐得久了,骨头发疼,但他没有挪动。
宣奕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娘又遭到毒害,或许他此时正守在榻前不敢离开吧?他现在心里一定很烦很乱,会不会因为心绪差连晚饭都不吃了?过去自己还能劝着点,可是现在谁在他身旁宽慰呢?
想到这里,月才后知后觉自己也没有用晚膳,肚子正饿得难受,身上一阵阵的虚软。嘴角自嘲地勾了勾,他现在是阶下囚,是待定罪的嫌犯,连送饭碗的人也没有了。
但这一定不是宣奕的意思。
月回忆着他们往日的甜蜜时光,努力从中汲取温暖。宣奕是那么心疼自己,不舍得让自己有一点点的不舒服。就算是这些天如此忙乱,也不会忘了陪着自己喝药。他曾经抱怨说自己已经好了不用再喝这些苦涩的药了,但宣奕哄着他说他如今的身体还需调理,这是萧姑娘开的药,正对他的体质。
“宣奕,今晚我还没有喝药呢。”月鼻中一酸,对着虚无的空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轻声喃喃。
他不知道,宣奕在自己被带下去后突然昏迷并且此刻仍未醒来,男人冷汗涔涔地躺在床上,紧皱的眉头显示了他昏迷中仍受的煎熬。莳花山庄迅速启动了应急守卫机制,在江栩沉着的指挥下,主要的力量都被安排在了明微苑和凝晖苑,层层戒备,不敢有失。
月所在的波心小筑便被疏忽了。
夜色越发深沉了。
月闭着眼睛,听着小筑外的潺潺流水声,心中冰凉一片。
异变陡生!
静夜里,又只有一层竹门相隔,门外两声低呼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音里饱含着痛苦和惊恐,随后传来两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然后,月便听见有脚步声正一步步踏向门边。
他悚然站起,连连退后几步,直到抵到身后的桌子。外面一定出事了,刚才的声响,不用说也知道是守在门边的侍卫遭到了袭击。那么,现在过来的人就是凶手了,他是谁,他要做什么?
月呼吸急促,左右环顾,可是屋里漆黑一片,他连跑都不知往哪跑。
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不大,但此时听来尤其令人恐惧。
宣奕,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宣奕……
月心中不停地呼唤,希望那个自己依赖的男人能突然出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月反射性地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
点点月光洒了进来,映照在月惨白的面容上,连薛站在门口,虽然兜帽遮脸,但月直觉他现在脸上一定带着得意猖狂的笑容。
“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连薛幽幽道。
……
“你为什么要害我和宣奕?”挣扎不过,被连薛强迫着带离莳花山庄,此刻,在山庄外一处偏僻的树林边,月攥紧了拳头,眼中透着恨意问道。
兜帽下,传来连薛低低的笑声,渐渐变成了痛快的大笑。
“慕写月啊慕写月,你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吧?”他语气邪魅道。
月眉心一动,心中似乎隐隐约约闪过些什么,道:“慕写月,你是在叫我?你过去认识我?”
“那是自然。”连薛慢悠悠道,“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月目光狐疑地看着连薛,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不管他们过去有什么交集,眼前这个人是敌非友,他心中还是清楚的。
“我的目的么,呵呵……”连薛慢慢走近几步,月则警惕着后退,但还是被连薛逼近身前,挑起一缕头发,放在鼻尖嗅了嗅,斜眼看着月,“你说呢?”
如此轻薄的动作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月脸色一白,猛然推开他,转身欲逃。
连薛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手劲之大在那白皙的皓腕上立刻箍出一圈淤青。他动作毫不怜惜地将月拉回跟前,道:“你还想逃?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逃到哪里去?”
“放开我,放开我!”月用力踢打着他,却在下一刻被连薛一巴掌打翻在地。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痛,牙齿磕破了口腔内的粘膜,口中弥漫一股血腥气。月何曾受过这番粗暴对待?眼前冒了一阵金星,视线再度聚焦之后,便看到连薛居高临下冷笑着俯视着自己。
月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他瞪着连薛,冷声道:“你敢动我,宣奕不会放过你!”
“宣奕?”连薛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堂堂遗尘宫的左护法,竟然指望一个正道之人来救你。慕写月,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可怜。”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你。”连薛蹲下身,扳过月的下巴逼着他面对自己,“谁让你体内有魇情蛊呢?”
“你说什么?”原本在用力挣扎想从连薛手中脱出的月在听到这句话后僵在了原地,“你说谁体内有魇情蛊?”
连薛满意地欣赏着他毫无血色的精致容颜,道:“自然是你,不然你怎么会对宣奕这么死心塌地?唉,倒是被他捡了个大便宜。他床上功夫好吗?你在他身下呻吟的时候……”
“胡说八道!”月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生生将连薛的手挥开,恶狠狠道,“你又在骗人!刚骗完了宣奕现在又想来骗我!”
遗尘宫,左护法,魇情蛊……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在心底飞舞,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带起了一张张画面飞快在脑海中划过。
头好疼……
慕写月,慕写月是谁……
宣奕,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呵呵,你信或不信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落到了我手心里,只能任我为所欲为!”连薛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语气突然变得凶狠和淫邪,猛然扑上去压住月,撕扯着他的衣服。
“放开我,你这个畜生!”月奋力挣扎着,“放开!”
反抗间,月挥手将连薛的兜帽打落,一张挂着扭曲笑容的年轻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今晚掳走月后,连薛就已经可以从莳花山庄功成身退了,是以他并没有易容,再往脸上贴那些恶心的伤疤,因此显露在月眼中的便是他原本的模样。
薛念的模样。
如墨的双瞳中倒映出这张邪气恶毒的面容,仿佛最后一把钥匙,穿过层层迷雾,插入脑海深处那已经躁动不安的记忆之箱的锁孔。
眸子顿时睁大,一瞬间万千情绪迸发,凝汇成墨瞳中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丝丝,一缕缕,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合完整,往昔的一切清晰如昨!
薛念正要俯身去啃咬身下人的脖颈,忽然耳边一声怒喝,一只挟裹着利劲的手掌拍在他的胸口,顿时将他掀翻在地,连滚了好几个圈撞上身后石头才停止。
被打之处疼痛无比,且渐渐蔓延至整个上身。呼吸间痛楚加剧,薛念感觉到那里的肋骨一定是断了。“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薛念狠狠擦了擦嘴角,怒目圆睁看向眼前的人。
“慕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