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撞四下(19)

　　谢郴剑牵了一匹马，赵不息坐在马上，剑客低头看着前面的路，回头对他说：“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赵不息的身体恢复到了从前，这几日奔波了一段路，便开始低烧，天不冷了，他还藏在厚实的衣服里。他听到谢郴剑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谢郴剑皱着眉看他，赵不息的身体就直勾勾摔了下来。
　　剑客立刻上前抱住他，赵不息蜷在他怀里，虚弱道：“我有些难受，想睡一觉。”
　　谢郴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孱弱的赵不息了，他没想到尸毒在赵不息身上消失后，竟然会是这样。他试图去感受赵不息心里的想法，却发现自己不能听到了。
　　他愣了数秒，随后深深呼吸，只能把赵不息搂得更紧了一些。
　　他们坐在马上，谢郴剑单手拉着缰绳，一手揽住他，赵不息昏昏沉沉睡着，谢郴剑低头在他发顶吻了吻。
　　马蹄停在了河边，谢郴剑看到河岸上船只用过的痕迹，他说：“前面就是万奈河，你哥哥应该是过了河，他想回家吗？”
　　赵不息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谢郴剑搂紧他的腰，抱着他下马。
　　赵不息盯着岸的另一边，低声说：“我不明白，那个空城什么时候能成为他的家。”
　　“可能他只是想要你。”
　　谢郴剑用剑把岸边的小船给勾了过来，他抱着赵不息轻轻一跃，两个人站在船头。
　　赵不息的身体晃了晃，侧头看向谢郴剑，“不知道这河中是否还会有活死人。”
　　“有也无事，我会护着你。”
　　谢郴剑捡起断了的船桨，看了一眼，难得的笑了。
　　他们的船驶过万奈河，河面平静无风无浪。谢郴剑给赵不息喂了点水喝，看他精神不济，便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赵不息趴在他怀里，睡了片刻，听到“咣”地一声，船到岸了。
　　他们是一路畅通，一个死尸都没有看到。
　　只不过这地方已经无人居住，空荡荡的寂静瘆人。
　　他们的马放在了对岸，谢郴剑便背着赵不息往前走。剑客今日的话比平日多，行走间，他问赵不息，“若是见到了赵将军，你将做什么？”
　　赵不息的下巴磕在剑客的肩膀上，他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
　　“和他说清楚吧，告诉他你心里有他。”
　　赵不息的身体微震，低声说：“不行的。”
　　剑客便没有再说话。
　　谢郴剑带着赵不息穿过了那条万奈河，走到了皇城，推开城门，走进赵府，最后在赵不息昔日的屋中看到了赵之烽。
　　赵不息与赵之烽对视，赵家兄弟的心意才是相通的，无需外界作用，他们才是该在一起的。
　　谢郴剑站在门外，看着已经变成斜阳的天空，霞光万道，每一束光都不是他的。
　　他把怀中写好的离别信放在门外，还有一个剑牌，这一次他是真的完成了任务。
　　他替赵不息找回了他的哥哥。


第45章
　　周镶不会是个称职的皇帝，事到如今，他依旧连半分想做这个皇帝的心思都没有。
　　他把这自己的印章交给了林起予，那位禁卫军统领这一次还是想和他一起走，却被周镶留了下来。
　　他对林起予说：“我去找赵盼，你帮我看着这里。”
　　林起予神色微动，一般情况他都是会答应太子的要求，可这次他犹豫了，他说：“陛下，微臣想和您一同前去。”
　　周镶笑了笑，对他说：“现在外面也没有死尸了，你不用担心朕。”
　　林起予沉默下来，他接过那枚印章，而后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周镶。
　　这位只有一个城池的皇帝，走的时候连马都没有了。林起予给了他一头毛驴，周镶觉得太丢人，连夜蒙着面离开了平南。
　　万奈河上只剩下一叶翻过来的小舟，周镶废了好大劲，把船翻了过来，便看到河面上散落漂浮的断肢。他吓了一跳，险些跌进河里。
　　他自己撑着断了一截的船桨，慢吞吞地在河面上渡着。
　　风里有一股火烧的硝烟气味，周镶皱起眉，小舟快要到岸时，他便被眼前的一切给惊骇住了。
　　靠岸的树林全都是火，铺天盖地染红了整片天空，火苗逐渐往外涨，这被烧的滋味他是尝过一次的，第二次是万般不敢想象。
　　周镶往船上躲，却听火舌里死尸在嚎叫，他打了个哆嗦。
　　便在这时，一个人黑色的影子从那堆烈火里飞了出来，摔在了他的面前。
　　周镶一愣，他看着那个影子在自己面前站了起来，他犹豫着开口，“谢郴剑？”
　　剑客回眸，身上大半都是伤口，他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他虚弱道：“赵不息有危险。”
　　他们自以为风平浪静的皇城，其实蛰伏着数不尽的危险。
　　谢郴剑看着那片烈火燎原，伸手抓住周镶的衣领，他低声说：“那些我们没有看到的活死人，都藏在皇城里。”他咳嗽一声，“我离开时发现了他们，引了一些到外面来，可还有很多很多，赵不息和赵之烽都还在里面。”
　　周镶反手抓住谢郴剑，他张了张嘴，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思绪混乱，可此刻火势越发大，他拖着谢郴剑往船上走，他们在河面上，大火无法烧过来。周镶抱着头，他说：“赵盼为了救我，又变成了普通人，身体可能比以前更差。”
　　谢郴剑痛苦地皱起眉，他用剑支撑着自己，他说：“要去救他们。”
　　周镶一把拉住他，他心里是有恐惧，可这种情绪却因为遇到了赵不息而散去。
　　他抽出林起予给他的那把剑，揽住谢郴剑的肩膀，对他说：“你不要动，我去，我去救他。”
　　他是亡国之君，也曾被赵不息狠狠唾弃过，他做错了那么多，连弥补都不够。
　　他想真正地为赵不息付出一次，把生死抛在脑后。


第46章
　　小的时候，赵不息就一直仰望着赵之烽。
　　当时的少年将军，能以一人之力，就斩杀无数死尸。
　　每次赵之烽他们回城，赵不息就会走到街上，去迎接赵之烽。
　　后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回来的人越来越少，赵之烽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他们都变得疲惫变得焦躁。直到最后，赵之烽对他说，他要去再远一点的地方看看，看看有没有出路。
　　那天之后，赵不息就日日会在府门口等着他，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他能回来。
　　“哥，我不想你离开。”赵不息拉住他的手，悱恻缠绵都在眼里。
　　“小盼，你是想要留在这里，还是让我回去。”赵之烽侧头看着他。
　　“这有区别吗？”
　　“有，有很大的区别。”赵之烽抬起他的下巴，看着赵不息的脸，“你只能是我的。”
　　赵不息茫然地看着他，下一刻，门外突然响起“咣当”一声。赵之烽立刻把他护在怀里，赵不息则说：“谢郴剑在外面。”
　　赵之烽抿起嘴，带着赵不息走到门外，却见门外空无一人。赵之烽捡起地上的纸，只看了一眼，便递给了赵不息。
　　“是给你的。”
　　赵不息一愣，伸手接过，便看到谢郴剑的字迹。他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哑然沉默良久，他抬起头。赵之烽看着他，对他说：“小盼，你真的想要留下来吗？留在我身边，你就要放弃那些人。”
　　赵不息的嘴唇微动，赵之烽伸出手轻轻抚摸过他的脸颊，“他们也和我一样爱着你，可我却没办法如他们那般宽容。”
　　赵之烽的话音刚落，就听耳边一声似野兽一般的咆哮，他一震，抬起头便看到四周屋檐上，竟然爬满了活死人。
　　那些嗜血的死尸严重绽放着绿色的光，竟如真的野兽一般。他错愕地看着，赵不息也看到了。
　　就在此时，从他们侧边突然跳出一只死尸，速度之快让人咋舌。赵之烽下意识想要护住赵不息，却被赵不息猛地推开。
　　死尸一把抓住了赵不息，那化成兽爪的手在赵不息后背上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赵之烽怒目圆睁，整个人都在抖，他抽出长剑就把那个死尸的头砍了下来，他抱起赵不息的身体，往屋子里躲。门“哐哐”作响，门窗被死尸围得水泄不通。
　　屋内，赵不息蜷在赵之烽怀里，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怔怔地看着赵之烽，像是第一次又像是最后一次看他。
　　他对赵之烽说：“我一直看着你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赵之烽捂着他的后背，摸到湿润，一手的血。
　　他喊着小盼，求他不要再说，赵不息咳嗽了一声，他说，“哥哥，我是不是让你厌烦了？”
　　已走到城门外的剑客，猛地回身，他捂着发痛的胸口，剧烈咳嗽。
　　身体的另一外好像被彻底抹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对着空气，不停喊着赵不息的名字。
　　彼此微弱的心神这一次，彻底地再也联系不到了。
　　那阵风吹过鼻尖，谢郴剑嗅到了空气里隐藏的血腥。


第47章
　　从皇城蔓延开来的大火，周镶与谢郴剑一同义无反顾进入火场。
　　四周都是被烧毁的建筑，这个皇城是真的要被烧毁了。
　　一路不知道斩杀了多少染着火焰的死尸，周镶大喊着赵不息的名字，可火势越演越烈，房屋被烧毁，发出“咯吱”的声音。
　　周镶找到了一口井，从里面舀出水浇在谢郴剑身上。
　　“你还好吗？”
　　谢郴剑的伤口在逐渐愈合，他喘着气，扶着井口，对周镶说：“我已经好了大半了。”
　　他们往里走，一根燃烧的断枝掉了下来，谢郴剑拉了一把周镶，提醒道：“小心。”
　　“谢了。”周镶学着江湖人那般抱拳。
　　谢郴剑咳嗽一声，对他说：“之前说你没那么爱赵不息的话，我收回。”
　　周镶愣了愣，随后笑了笑，“我并不介意。”
　　就在此时，一团燃烧着的火影朝他们扑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谢郴剑带着周镶躲开，手握长剑朝那团火砍去，能听到咆哮嘶吼。周镶也出剑，他的武艺不精，刚出了一剑，便被那怪物身上的火星子烫在手臂上。
　　他吃痛，剑差点掉在地上，狠狠捏住往前挥去。眼见着那团大火就要朝他压过来，一把长枪从旁把那烧着的怪物刺开。周镶觉得眼前一热，接着是赵之烽从他面前经过，他狠狠地刺中那个怪物，也不管火焰燃到了自己的衣袍。
　　还是周镶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开。周镶脱下外衣替他灭火，不禁吼道：“你不要命了？”
　　赵之烽看着地上燃烧的怪物，那逐渐变成灰烬再也不能动弹的尸体，他一声不吭，一滴眼泪掉下，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