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错(38)
「混蛋,放开我!放──」
「未名,你的毒才刚解,妄动真力太伤身,好好歇一阵罢。真想要我死,等你有力气了再杀我也不迟。」申无梦低声苦笑,下一刻被苏未名手肘撞到了左肋伤口,忍不住蹙了下眉。
他已极力掩饰起疼痛,仍未能逃过苏未名的眼睛。
「……你怎么了?……」苏未名的语气不知不觉间轻了起来。
申无梦知道即便自己现在隐瞒,迟早苏未名也会从幕遮口中得知此事,他轻叹道:「那天我冲破穴道后就出了密室,想把你追回来,不料半路上遇到任三法,我一时大意,左肋中了他一抓,没能继续去找你。不过如今伤口已经没大碍了。」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曾在任三法手底负过伤的苏未名却清楚那妖人的爪功极为毒辣,申无梦肯定伤得不轻。正在后悔自己刚才追着申无梦狂杀猛砍全没留情,申无梦抬手,轻轻抚上他眉眼。
「幸好任三法那天想要暗算的人是我,如果是你遭了他的毒手,我永远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苏未名心中纵使还有千般委屈万种不平,也都在男人情深无限的温柔目光里冰消雪解。可又不甘心就此作罢,他咬着嘴唇,还想甩开申无梦,身体却已违背意愿放弃了挣扎。
金剑脱手坠落雪地。
苏未名低下头,全身连同话音都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不……不要……」
「不要什么?」申无梦略一踌躇,小心翼翼抬起苏未名的下颌,惊见苏未名脸上竟有泪痕斑驳。无色透明的泪,兀自从苏未名紧阖的眼皮底下缓慢渗出。他不由得慌了手脚,焦急地道:「未名,这都是胜寒出的鬼主意,我真不是有心要骗你捉弄你!」
苏未名只是摇头,断续挤出沙哑的声音。申无梦凑近他嘴边,终是听清楚了。
「申无梦,我不要你做、做第三件事……」
恨过、怨过、迷惘伤怀过,终究才明白自己最无法忍受的,并非那些不堪回首的尘封往事,而是失去眼前这个人。
申无梦愣了一刹那,然而也仅是刹那,就被铺天盖地的狂喜湮没。他覆上苏未名的嘴唇,恣情碾磨,吻去那些咸涩的血珠和泪水。
「未名、未名……你终于肯原谅我了,未名……」他摩挲着苏未名的脸,爱不释手。
辗转半生,差点就阴差阳错地失去了自己一眼认定的瑰宝,幸亏命运待他不薄,又将苏未名送回他面前,让他重获至爱。
他渐渐放缓了亲吻,在耳鬓厮磨间喃喃笑叹:「今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男人醇厚的宣告犹如世间最烈的美酒,苏未名未饮已先醉,沈沦在申无梦的气息之中,晕陶陶地不知身在何处……
倏地,一声清咳不合时宜地穿透了风雪,将两人震醒。
看清来人是师祭神,申无梦不悦地挑起双眉,还没开口,苏未名已然涨红了脸,恼道:「师祭神,你鬼鬼祟祟地跑来干什么?」
师祭神不紧不慢地道:「弟子是来禀告师尊,衣师兄他已经离开祭神峰,回天一教去了。」
他转而望着苏未名窘迫的俊脸,道:「师某来得鲁莽,苏大公子莫见怪。啊,不对──」他一顿,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今后可不能再叫你苏大公子了,得叫小师母才对。」
师、师母?!苏未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勃然大怒,尚未来得及跳脚,师祭神已长笑一声,转身展开轻功疾行离去,灰衣飞扬,须臾便被茫茫白雪遮住了踪影。
他就知道这姓师的混蛋不安好心,绝对是故意来笑话他的!苏未名满腔怒气无处发泄,一脚直踢申无梦。「看你教的好徒弟!」
申无梦居然没有躲避,被这脚结结实实地踹中了小腿。他也丝毫不动气,眼里反而浮起几分笑意。小家伙肯肆无忌惮地向他耍性子发脾气,他正是求之不得。
苏未名愣了一下,他很清楚自己那一脚的力道,不禁脸现愧色,嗫嚅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申无梦含笑道:「只要你不再生气,我让你再踢上两脚也没关系。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上苏未名的耳朵。「踢哪里都行,就是不能再踢我下面。你知不知道你之前那脚有多狠?要是踢坏了,今后我还怎么疼你?」
纵在风雪中,苏未名也觉自己的脸烫得像是着了火,耳根子更是红到几乎能滴出血来。恼羞成怒,他一脚挑起还插在雪地里的金剑,没头没脑地就朝男人乱砍。「我叫你再胡说八道!申无梦,你给我站住!你还敢跑!站住……」
风声激荡,将他叫骂声远远送了出去。
师祭正往自己居室走去,身后蓦地传来几声大响。他回头,只见远处雪尘嚣天,又有数神间屋舍摧枯拉朽般坍塌。
那苏大公子还真是精力十足,看来真要应了小师兄的乌鸦嘴,将他这祭神峰给拆个稀巴烂……他不禁摇了摇头,随即缓慢转过身。
苏幕遮满脸的无奈,缓步走近,朝师祭神尴尬地笑了笑赔罪:「家兄就是这脾气,让尊驾见笑了。至于被毁的房舍家俬,苏某日后定会奉上银两做赔。」
师祭神深沈悠远的目光在苏幕遮脸上停留了一瞬,才淡然道:「本座还以为苏门主是来为你的门人讨公道的。」
苏幕遮敛了笑,小筑好些条人命均断送在师祭神手中,可谓仇深似海,偏生这魔头又救了兄长和关总管,也算对小筑有大恩,让他左右为难。他沈吟片刻方正色道:「尊驾与我断剑小筑的是是非非,苏某也不想和尊驾多做口舌之争。但若日后尊驾仍一意孤行滥杀无辜,苏某虽不才,也只能为武林除害。」
「本座倒想看看苏门主怎么个除害法?」师祭神优雅笑容里隐含锋芒,反唇相讥:「莫非苏门主又想象藏剑阁一战那样,与令兄联手来对付本座?呵,那不妨再多叫上几个帮手群殴,更省事。」
苏幕遮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忖与师祭神多半天生犯冲,还是少说两句走为上策,拱手道:「苏某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告辞了。」
师祭神冷然盯着苏幕遮渐远的背影,直至飘渺不可见,才收回目光,伸手拈住了正悠悠飘过面前的一朵雪花。
本该入手即化的雪花在他手上转眼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花。他轻弹指,冰花顿时粉碎,随着他一声冷笑,重新融入风雪之中。
「啪!」金剑钉入申无梦脚边雪地中,苏未名随即全力一扑撞到申无梦身上,双双滚倒在地。他横臂顶在申无梦喉间,气喘吁吁。「看你还往哪里跑?」
「有你跟着,我还能跑哪儿去?」申无梦忍俊不禁,替苏未名抹着额头的汗水。片刻后见苏未名仍无起身的迹象,他低笑两声,猛翻身,将苏未名压在身下,攫住青年还在轻喘的嘴唇,继续先前被打断的深吻。
「唔……嗯呃……」听到苏未名几乎快透不过气来,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口,转而将苏未名溢出嘴角的津液一一舔净,凝视苏未名情欲暗涌的双眼。
青年眼中,除却满天雪落,便只有他的身影存在。
「未名,跟我走吧……」他再度低下头,蜻蜓点水般一点点轻啄去飘落在苏未名脸上的雪花。「别再回断剑小筑了,跟我走,今后你我寄情山水逍遥自在,好不好?」
苏未名怦然心动,可问题是……「为什么是我跟你走?就不能是你跟着我走?」
他又不是女人,凭什么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由申无梦牵着走?他不满地瞅着男人。再想到师祭神刚才那声「小师母」,越发觉得浑身不舒坦,蓦地计上心头,面露狡狯笑容,用手指勾起了男人垂在他脸侧的一缕黑发。「跟你走也行,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
申无梦暗笑这小家伙好面子,莞尔道:「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
「简单,就是……」苏未名附到申无梦耳边嘀咕完,申无梦的微笑也僵住了,半天才干咳道:「未名,你真要这么做?」
男人终于被难倒了吧!苏未名得意洋洋地道:「你要是觉得为难,那就算了,不过往后呢,你就得跟我走!」
申无梦失笑,说来说去,小家伙原来还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多年来乔装改扮操持贱役,无非就为有朝一日彻底拥小家伙入怀。倘若能博得苏未名欢心一笑,从此尽释前嫌,与他执手终老,他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好,就照你说的办。」他淡然笑,在苏未名乍听后瞠目结舌的表情里垂首,尽情掠夺起只属于自己的醉人气息。
尾声
水墨江南,琼雪飘摇。爆竹一声辞旧岁,驱散了严冬寒意,迎来几分喜气。
断剑小筑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洋溢着浓烈的喜庆气氛。
仆役忙碌着到处张贴喜字,众人脸上的表情却都古怪之极。一个中年男仆更是唉声叹气,连连摇头。「小筑已经好几年没办过喜事了,这回大公子要成亲,是好事,可他居然要迎娶个男人,老门主地下有知,恐怕也要气坏了。」
「就是,门主也不劝劝大公子,反而还顺着大公子的意广发喜帖。唉,等到后天大喜之日,这宾客们发现新人是个男的,还不笑掉了大牙?」
「这下我们小筑可真是丢脸呐……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男人生得真是标致,嘿嘿,我要不是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时常看着他,说不定也会被他勾了魂去。」
余人正七嘴八舌地低声说笑,忽见一个高挑的紫衣男子往这边走来,众人忙都停下交谈,继续手头活计。
申无梦目光微掠间,已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只是一哂,踏着满地积雪,径自越过众人,来到藏剑阁的书房前,推门而入。
苏未名正坐在软榻边发呆。榻上铺着金线刺绣的两套艳红男子服饰,那是刚送来的新人喜服。
他那天原本只是想作弄申无梦一番,看看男人的窘态,才提出要娶申无梦过门,谁知男人竟一口应允。
随着婚期临近,小筑里对申无梦的风言冷语多少飘进了苏未名的耳朵里,令他的心情也日益抑郁。就因为他一句戏言,让那个纵横武林傲笑群雄的男人成了仆役们暗中嘲弄的对象。大婚时,宾客云集,申无梦更将沦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他不信这些天来申无梦就没听到过下人的闲话,虽然申无梦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只字片语,苏未名却更觉过意不去。
「……未名,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耳边忽地响起声轻笑。
苏未名一震,才发现申无梦已站在榻边。
「这喜服倒是做得不错。」申无梦拎起其中一件绣了云龙的朝苏未名身上比了比,道:「来,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未名欲言又止,起身在申无梦相助下换上了喜服。
替苏未名束好绛红色的锦缎腰带后,申无梦微退半步,从头到脚打量着苏未名,最终凑近苏未名,含笑低声道:「未名,我真想今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就可以早点抱你入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