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斋(76)
如意斋叹了声:“你说完了吗?”
悟醒尘质问道:“你还想狡辩?”
如意斋说:“你愿意为我去死是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配合你的幻想?”
悟醒尘咬了咬嘴唇,又是掐如意斋的胳膊,又是捏他的手指,用了很大的力气,嘴里说个没完:“你是怎么变成他的样子的?你做了什么手术?”
如意斋挣了下,悟醒尘忽然想到了什么,压在他身上问他:“是不是因为677?要是我没说那句赌气的话,他就不会死了……你在怪我吗?你和他很投缘吗?你可以和任何你觉得投缘的人在一起,你告诉我,我会离开的。我希望你开心。”
悟醒尘掉下了眼泪:“我爱你,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在颤抖:“就算我差点为了你死了,你也不用感激我,不用感谢我,不用把我放在心上……”
他的手也在颤抖了,他问如意斋:“你为什么不说话?”
如意斋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悟醒尘笑了出来:“我对你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你不屑对我做出任何反应了……你真的是他。”
如意斋说了句:“你现在有点烦人了。”
悟醒尘松开了手,从如意斋身上下来,捂住了脸。丑陋的不是如意斋,是他。他大声哭了出来,他的眼前是如意斋不屑的,轻视的,厌恶的眼神。他从这样的眼神里体会到了一种能让人对生命,对死亡置之不顾的“幽默感”,生有什么了不起的?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兢兢业业如何,疯疯癫癫又如何?
他忽而感觉不到一点生存的意义。他耳边净是铲子铲土的声音。
或许这才是生命唯一的意义。
挖掘,等待,挖掘,等待……
无止尽的挖掘,无限期的等待。
人坐在一颗漆黑的,神秘的黑洞前,被它吸引,揣测它的身份,琢磨它的目的,凝视它,被它审视,凝视自身,被自身审视。自身是漆黑的。他的身体里没有一点光。
铲子铲土的声音。
士兵啊,你还不睡吗?你想听一个什么样的睡前故事呢?
我“想”听一个“什么样”的睡前故事?
“我”想听什么样的,你就会讲什么样的故事吗?
悟醒尘看到黑暗中燃起了一堆火,火对面坐着调查官。调查官的眼睛眨了眨,又变成了如意斋。
我想听一个关于我们稳定维持伴侣关系的故事。
如意斋点了点头,露出微笑,张开嘴。
铲子铲地的声音。
悟醒尘点着头听着,笑了出来。他为如意斋的故事鼓掌,为他的故事大笑,为他的故事感动,他想握住他的手。他一伸手就到了如意斋身边去,他从来没觉得离他如此之近过。他不由脱掉了他的衣服。如意斋那身白衣服下面是一颗黑色的眼睛。那眼睛里映出他殴打调查官,他啃食调查官的手指,他吃677的肉,他喝677的血。他浑身都是泥,瘦骨嶙峋,面目狰狞,丑陋不堪。
悟醒尘大喊一声,跳了起来。
铲子铲土的声音。
如意斋轻轻微笑,一身雪白。悟醒尘再无法面对,转身往那黑洞跳了下去。
他做了个梦,他梦到一条黑色的狗站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前。黑狗转身走进了山洞里。他跟着它进去。
第56章 4.2.7
悟醒尘醒了过来。起初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片灰色里镶嵌着一汪碧蓝,过了会儿,他看清楚了,他眼前是一个破了个窟窿的天花板。一朵云飘过来,遮住了些蓝天,天光阴了些。悟醒尘爬起身,喉咙一痒,干咳了起来。
“要喝点什么吗?”有人问道。
悟醒尘打量自己,他正坐在一张破床垫上,双手被一副手铐铐着,左肩上缠上了绷带,稍微动一动,还是有些痛。他抬起眼睛看了周围一圈,他正身处一间砖墙房里,除了顶上有个窟窿之外,房间宽敞,有窗,通风,透光,有椅子,有桌子,一个年轻的,穿白色军装的军官一张木桌站着,手里拿着一只咖啡杯,木桌上有一盏酒精灯,火苗劲头很足,灯上放了只铁皮水壶,水煮得咕嘟咕嘟直沸,桌上还散落着些面包,一些瓶装水,一罐咖啡粉。一只老鼠爬到了桌上,军官瞥了老鼠一眼,揪起它,把它扔进了铁皮水壶里。军官说道:“你是23号营的唯一幸存者,你知道吗?”
水壶里传出尖细的叫声和爪子挠刮金属的声音。
悟醒尘揉着眉心,问道:“这里是哪里?”
“白方14号营。”军官朝他举了举咖啡杯,“要喝点吗?”
悟醒尘看看水壶,摇了摇头。军官还举着手里的杯子:“你可以喝这杯。”
悟醒尘还是摇头,军官笑了,放下咖啡杯,把那只老鼠从水壶里抓了出来,老鼠张着嘴,眼睛睁着,浑身冒热气,四只爪子僵直,不动了。军官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桌上切断了老鼠的尾巴,割下了老鼠的脑袋,一边仔细地扒老鼠的皮,一边和悟醒尘说话:“放心,那杯咖啡是用蒸馏水泡的,而且,就算是煮过老鼠的水,也胜过23营那批被人下了药的水。”
“下药?”悟醒尘说,问军官:“你在23号营找到的我?应该还有一个人和我在一起的,他在哪里?”
悟醒尘试着比划如意斋的身高体形,手铐从他手腕上滑开,他看到自己右手戴着的手环,一愣,摸了摸手环,手环上立即显示一行红字:功能故障,请即刻送修。
军官割下了一整张老鼠皮,摊在桌上,斜着眼睛看悟醒尘:“在营地里捡到的,是你的吗?”
悟醒尘说:“是我的,不过好像坏了。”他问道,“在那个坑里捡到的吗?”
军官把老鼠切成了六块,重新扔进水壶里,在裤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盐罐头,往水壶里撒了点盐,奇怪道:“什么坑?”
悟醒尘也奇怪:“23号营里的坑啊,就在便携式监牢的边上,很大很深的一个坑,之前营地里死了人,尸体都会埋在那里,然后隔天……”
“隔天尸体又会重新出现在营地帐篷里,没了眼睛,脑袋上还有个……”军官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戳戳自己的额头,微笑着问:“什么图案来着?太阳还是恶魔之眼?”
“你知道这件事……”
军官说:“你是新兵吧?”他抱着胳膊,靠着木桌:“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悟醒尘没说话,军官又道:“刺杀白方总司令的任务。”
“这不是我的任务!”悟醒尘声音一高,立即否认了。
军官打量他,哈哈直笑:“别紧张,黑方新兵,所有新兵的任务都是这个,刺杀敌方的总司令,任务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如何完成这个任务,你是什么时候入伍的?”
“最近。”悟醒尘说。
军官拉了张椅子,坐在悟醒尘面前,说道:“现在是战争营地标准时间3060年11月03日07点,”军官看了看手环,“56分06秒。”
他问悟醒尘:“你知道自己在23号营待了多久吗?”
悟醒尘抿起嘴唇,如果他没记错,他在23号营待了足足一个月。军官接着道:“两名来自23号营的狙击手在前线作战时猝死,从他们的血液里检测出了高浓度的凤尾碱,这是一种只能从凤尾类大嘛中提取的毒性物质,人体摄入凤尾碱过多会对大脑中枢造成严重损害。”
悟醒尘捂住嘴,说:“你的意思是会导致人产生幻觉?”
军官点了点头:“14号营的一位侦察兵例行考察各营地状况的时候在23号发现了你,把你带了回来,在你体内检测出了凤尾碱,之后,在23号营的瓶装水残骸以及另外六具尸体里都检测出了凤尾碱。”
“六具?”
军官说道:“两个黑方战俘,应该是死在监牢里的,一具尸体被人拖了出来,一具留在了监牢。”
悟醒尘在心里跟着计算,这说的应该是监牢里被调查官杀死的那两个战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