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恋人[未来](122)
仅仅过了半天,乔纳森满面憔悴地再次出现,竟然是要主动求见尤金。
约书亚看不懂尤金的打算,但是尤金已然开了口:“让他进来。”
……约书亚将人带进来,然后阖上了门。依旧穿着研究员白衣的乔纳森看起来十分忐忑不安,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濡湿了,手上捏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
尤金将手伸出去,乔纳森急忙将箱子打开,递出了一沓印满了字的报告。
尤金快速地一页页扫过,一直在文件末尾,看到了结论处的“无任何异常”。他抬起头看着乔纳森,眼神仿佛要将乔纳森剜开:“这就是你最后的结论?”
“我以我的性命担保结果无误。”乔纳森的声音艰涩,却流露出了科学家在被质疑时不愿弯折的骄傲:“您给我的样本,没有和先驱者手下留存的任何遗产样本产生特殊的互动。”他吞咽了一下:“没有任一遗产……在面对这些样本时产生衰弱或失效。”
尤金死死地盯着他。
乔纳森忽然生出了一种没有由来的愤怒——他的兢兢业业地实验了十六个小时,一共测试了二十八种互动方式,甚至动用了二级的遗产,面前的这个人却似乎仍旧觉得他的结论不可信。他不服气地开口:“您可以参见实验报告的第四页,上面有具体的……”
“谢谢你,”尤金打断了他,“你的报告,我收下了。”
乔纳森想要指出实验方法所在的手僵在半空,只能慢慢地收了回来。尤金的脸上情绪晦暗不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白衣的研究员拿着他来时的箱子离开了。门再次打开合上,尤金凝神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方桌案,胸膛无声地来回起伏几下,最终重重地一拳锤向了桌面。
他万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让人无法动作的僵局。
自撒格朗宣战至今,边境冗防区沦陷,矿区瘫痪,中枢外的间中枢地区有多地在被撒格朗登陆后,被迫陷入自卫反击战。而在女将一役之后,撒格朗全面回避在太空战场直面联盟军队,专攻于对地攻击。面对这样的情形,战区的陆地防卫部开始紧急迁徙居民至人防设施,但是因为时间仓促,死伤惨重。
自三天前起,撒格朗开始广泛地对以人防设施为首的建筑使用电磁脉冲及大当量武器。特异机甲队血狮子分散掩护着残余的主力舰队,开始多点同时进行轰炸攻击。而为了避免联盟巨舰被俘的状况重演,季耶夫和司松派出了多股轻中型舰队进行分头支援。然而这样的舰队在途中便会被集结的血狮子如蝗虫一般迅速吞食,随着战损逐步扩大,截止至一小时前的22日零点,撒格朗已经造成联盟逾四千六百万的伤亡。随着撒格朗攻击范围的铺开,非直接受灾地也开始被迫和中枢割裂。
尤金心知肚明,季耶夫的抵抗只不过是做做样子,顺便在他回来前借机消耗掉女将名下的军力。当他坐在这个人的面前,新仇旧恨一层层叠加,他恨不得将这个人就此手刃。
然而这样的恨意无法掩盖对方所提出的致命问题——经过恶意之血加成的血狮子机甲队不管在陆上还是太空都缺乏敌手,可怕的机动性和回避率让他们的存在几乎无解。因此尤金在回来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血液和脊髓液样本送到了乔纳森的手边。
——如果自己从遗产那里获得的“无效化”能力可以被复制,那么这或许可以成为应对血狮子的武器,抑或求和的筹码。然而乔纳森的报告结果毫不留情地提醒他,从他体内抽取的样本,似乎在脱离他的“意志”或“本体”后,便变得和普通人的体/液毫无二致。
现在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面对血狮子,如果要将对方歼灭,必须至少满足三个条件。
一,将对方分散的机甲队伍聚集起来
二,最大限度地减少对方的机动性,收缩逃逸途径三,出其不意的密集炮火覆盖
不论是哪一条都能被血狮子本身的特性完美化解……尤金闭着眼睛,死死地皱着眉。他的背脊深深地弯下去,脑袋几乎要埋到两膝之间,双手抬了起来,攥紧了自己的头发。
夜逐渐地深下去,在他的背后,没有了笙歌的科尔诺瓦笼罩在无声的光照下,在脆弱中依旧显得恬静。
——中枢的网坚不可摧,科尔诺瓦并不是一座真正为战争所苦的死城。如果他无所动作,这些处于绝对守备中的贵族,绝不会以身犯险,驰援他们在中枢外身为平民的同胞。
尤金的拳头越捏越紧。
……
“胜利的背后从来都是牺牲。”
女将看着他,以及他因为极尽懊悔,而在掌心中掐下的血痕。二十岁的他,刚刚第一次直面了手下队员的死亡。
“最好的守备,也仅仅是减少这种牺牲,而无法避免它。”
他的老师彼时对他这么说。
“所以在有选择的时候,我们永远不该选择斗争。而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她顿了顿:“我们只能平衡最小的牺牲,和最快终结斗争的途径。”
……尤金缓缓松开了拽着头发的手,也同时睁开了眼睛。
……
三天后,9月25日。
间中枢地区,泰尼星首都城市,萨拉托萨地底某人防设施。
哈珀·尼尔森今年九岁。她的皮肤苍白,棕色的头发微微蜷曲着,现在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角落里,望着惨白的应急灯下,自己身体投下的影子。她的父亲在高中教文法,母亲则是一名电力工程师。在十天前,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里,会越过满是绿植的窗口,望向几个街区外郁郁葱葱的公园。
在一周前,她从同一个窗口目睹了炮弹落下的瞬间。那次爆炸带走了她父亲的性命,而在三天前,她的母亲在协助地面抢修设备时被敌方的扫射击中,当场死亡。
哈珀大而略有凸出的眼睛望着青色的地面,脸上的表情漠然而早熟。她伸出手去,无声地和自己的影子互动了一会儿,然后发现了一些细小的异状。
在她指尖的方向,灰白色的尘土小幅度地颤动着,从地面上震起,再迅速地落下。仿佛落上的不是一体建筑的内面,而是敲击中的鼓面。
侧旁的广播仍然播放着与几天前毫无二致的内容——“我们是诺尔斯将军在陨落前打算驰援的关键阵地,我们必须继承她的遗愿,坚守至最后一秒。联盟的未来依旧……”
嘶啦。
广播声中突然传来了电流的噪声。本就安静的避难人群迅速地陷入死寂,看向了自己的头顶。
哈珀发现自己的影子边缘似乎模糊了起来。她抬起头,看到头顶上的那盏应急灯正在愈发剧烈地颤动着。
下一秒,似乎要撕裂耳膜的巨响落至耳边,震颤墙壁和地面的轰击传导下来,仿若巨型地震一般的震波将她瘦弱的身体抛掷于半空中。颠倒的视野里,白色的照明混乱地扑闪着,在数秒的黑暗过后,震荡终于停止,而再次亮起的,只有众人脚边极为昏暗的红色紧急灯。
哭号,尖叫和奔逃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压过了防卫所镇定民众的喊声。哈珀爬回她的角落,就着不祥的红光,看着她刚刚从嘴里咳到手上的液体。
粘稠又温热,在此时看上去近乎黑色。
她贴着墙坐着,看着面前偶尔闪过的,那些大人们踉跄着跑过的腿脚。
她就要死了,她想。
他们就要死了。
……
绿星科尔诺瓦,白塔战时特别指挥部。
“那个人自己冲出去了?”季耶夫的双目微张,右手不自觉地按往了桌上。
“是的,将军。”回报者的声音颤抖着:“他带走了巨舰‘掷矛者’,和一支轻型舰队。”
“他的主力明明还在三个军港待命……”季耶夫的神情有了细小的裂痕,按在桌上的手握城了拳。
“跟他走的舰员不是诺尔斯将军留下来的军士,而是……”回报者咬了咬牙,将后半句挤了出来:“紧急调用的守门人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