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默低头喝了口茶。
茶水从溃烂的嘴里流出,滴答一声落在桌上,宛如一滴泪。
“唉。”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对面蒲团上,倏地坐下一个人。
好像他就是来赴约的友人,来人不慌不忙地将腰间带血的绷带整理好,才学着高子默的样子,拿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
高子默抬起头,看见江别秋的脸皱成一团,估计是被涩的。
“这茶冷了,高叔叔。”江别秋把茶杯放下,随意地靠在桌角,抬眼笑道,“为什么不再热一壶?”
高子默的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一周,从左边转到右边,像一台老化的机械。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张开嘴,声音却从下颚传出来。
“盛情难却。”
江别秋说着,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好像自己千里迢迢赶过来,还莫名其妙被捅了一刀,就是为了这壶茶似的。
如果方觉在这,就会看见被江别秋死死压住的,颤抖的指尖。
他表现得越平静,心底的波涛便越汹涌。
高子默似乎笑了下。
可他早就把自己变成怪物了,笑也像哭。
江别秋连喝几杯,一整壶冰冷的茶全进了他的肚子。仰头倒进最后那杯,江别秋猛得把茶杯磕在桌上,“咚”的一声,惊动了旁边游荡的污染体。
“说吧,你要说什么?”
“你说你的记忆因为破晓而有些缺失,其实……我也是。”高子默看向江别秋,不知为什么,竟流露出几分属于人的温情,“但我看到你就想起来了……在最高生物工程研究所工作的时候。”
“那个时候啊……百废俱兴,人们度过大战才多久,劫难过后,都想着以后就会有好日子了。我也是,你的父母……也是。”
江别秋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收紧。
“你那个时候身高才到我的腰,就那么点儿。”高子默拿手比划了一下,结果不小心甩出一滴粘液,没入旁边的废墟中。
他顿了顿,才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秋秋,时间一去不复返啊。”
在子夜区时,高子默并不承认自己就是当初那个好心叔叔。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做了所有人神共愤的事,现在却跑来江别秋面前这般惺惺作态,真叫人都能把隔夜饭吐出来。
江别秋知道,这个人在等自己问。
诸如……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江行知到底是怎么死的,自己身上有什么秘密等等等等。高子默既然能放弃自己的优势,以利将江别秋诱惑过来,就证明,江别秋身上有高子默所求。
换言之,江别秋和高子默谁也不处在下风。
高子默在等,等自己掌握主动权。
江别秋轻笑了下。
我偏不如你所愿。
“是啊,高叔叔。”
茶喝完了,杯子还在。江别秋往后一靠,边把玩杯盏边和他打太极:“那个时候你人还挺好的,我还记得你给我的糖果特别甜。白露让你给我注射,你一开始还不敢,后来被骂了,才开始听话。”
说到这,江别秋忍不住轻笑出声:“唉,还是那个时候的你好,不像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人不人鬼不鬼几个字,是江别秋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每说一个字,江别秋都乐得看一眼高子默的表情。虽然溃烂得几乎入不了眼,但神经质的抽搐依旧清晰可见。
江别秋满意了。
他把茶杯从右手丢到左手,垂眼道:“不过,你好歹还活着,你说,如果白露看到你这样,会有什么感想?”
高子默猛得站了起来。
动静很大,差点把桌子都给撞翻,江别秋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没让桌上的壶壶罐罐全部倒在自己身上。
猜对了……江别秋缓缓想到。
白露,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虽然过去很久,可他还是在这两字之间尝出一点未尽的恨意。
他笑了笑,不再任由思维发散,以一个懒散的姿态抬头看向高子默:“高叔叔,你要去哪儿?”
耐心嘛,如果不是对小屁孩,江别秋有的是。反正子夜区的人都撤离了,高子默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时半会也弄不出太大动静。
你要玩,我陪你。看谁玩得起。
高子默当然玩不起——他身上的溃烂就是证明。就算江别秋对生物工程并无研究,他也能看出来,高子默迟早会死,或者,他能让自己变异成污染体,继续苟活着。
他一定有什么等不及要做的事。
即便付出代价,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甚至就连自己也可以牺牲。
跟白露有关……甚至,有可能和破晓有关。
高子默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江别秋表现得太过冷静,即便不久前他刚从生死关头走一遭,身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即便高子默拿江行知将其引诱过来,即便……他处在污染体的包围圈内,他依旧眉头都没皱一下。
高子默神色一松。
既然这样,那就如你所愿。
他重新坐下来,整理了因动作而掉落在衣服上的烂肉,嘶嘶笑道:“我不去哪儿,秋秋,我找你来,是有个秘密要跟你说的。”
“秋秋,你爸爸,没死。”
“当——”
一盏茶杯凭空飞出,子弹似的重重飞射到高子默的脸上,把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脸砸出了一个凹陷。
杯子落在桌上,翻滚了两下,“嗒”一声,落在地上。
江别秋收回手,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这种双方博弈剧情有点难写,所以今天更晚了一点点○| ̄|_
第80章
黎明塔的数据库,里面有一份最机密的数据,就记录着当年那场惨剧。除此之外,关于江行知的种种,仅存在于传言中。
传言说,江行知带领小队深入高污染区,是因为突发精神过载。
其实不是的。
当年亲历事件的幸存者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高子默。
他看向江别秋,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你假装毫不在意这么久,还不是让我抓到了你的软肋。
高子默脸上的烂肉因重击而凹陷进去,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俯下身,捡起地上的杯子,轻轻搁回江别秋的桌前。
江别秋垂着头,半边脸没在阴影里:“那他人在哪?”
“别急。”高子默笑了,“这是我的筹码,哪能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你。”
——筹码。
见自己身处上风,高子默果然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他明摆着告诉江别秋——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身上也有我觊觎的秘密,所以,我们等价交换。
这就是江别秋能安然无恙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高子默心情颇好,他脚步轻快,一边重新坐回蒲团上,一边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先送你一件礼物。”
这人身上的衣物已经因为污染烂得不成样子,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挂在躯体上。未曾想破烂的布料下竟还藏着东西,他摸了半晌,摸出了一管橙色的液体。
“眼熟吗?”高子默还有间隙炫耀,他晃着手中的东西,笑道,“我做的。”
江别秋的目光落在试管上。
橙色的液体,他第一反应是破晓。不,不会是破晓,破晓早就全部被销毁了,地下世界被他拿出来的那管应该就是最后一份。
高子默见江别秋定定地看着这东西,又顺手抄进怀里藏起来:“虽然它和白露老师制造的破晓有差距,但是,也算是一个成功品。”
江别秋不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如果你……”
“我想说——”高子默蓦然高声打断他,“你的父亲当年疯了,是因为你母亲给他注射了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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