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的赔钱货!!赔钱货!!!!!”
——自打那以后,沈安行就知道了。
只有被爱的人才有资格庆祝来到世上。
他这整整一生,都没人因为他来到世上而感到高兴。
沈安行看着柳煦伸长胳膊一根一根点好蜡烛又吹灭火柴,耳边却竟然很不合时宜地渐渐听到了越来越多的打骂声。
那些打骂声全部都来源于过往,每一句都歇斯底里得让他恐惧。
可他看着柳煦,忽然又觉得不足为惧。
沈安行突然感觉眼前莫名有点模糊了起来,鼻子也有点难受。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柳煦点亮了所有的蜡烛,然后甩灭最后一根火柴,嘿嘿一笑,转头说:“好——……”
他刚蹦了一个音节出来,笑容就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沈安行看着他,红着眼睛,眼泪从眼角边上一行一行淌下来。
“……行哥,不是……!!”
柳煦一下子就慌了,他连忙伸长手去抽了好几张纸下来,然后爬到了沈安行旁边去,满脸惊慌道:“不是!怎么了啊行哥!!你蛋糕过敏吗!?!怎么哭了啊!?!”
“……?”
沈安行闻言一怔,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抹了满手的眼泪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哭了,有点意外。
和他不一样,柳煦被他这一出吓得不行,吓得手都发抖:“行哥,你别动啊,我我我给你擦……”
沈安行垂了垂眸。
他摇了摇头,又抬起头,轻轻叫了一声:“柳煦。”
柳煦动作一顿:“……?”
沈安行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哑的厉害。
他倒是习惯了,可柳煦却好像被他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
柳煦抓着几张纸坐在原地,朝着沈安行迷茫地眨了眨眼。
沈安行看着他。
柳煦的眼睛里很亮,亮得像有一轮烈阳。
一轮能照尽深渊,让黑暗无处可藏的烈阳。
沈安行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自己在慢慢往里面掉。
掉进能将人烧成灰烬,万劫不复的烈焰之中。
他向其中沉去。
“……柳煦。”
沈安行又叫了他一声,像是在喃喃。
柳煦还以为他是叫了自己没得到回应才会叫这第二声,就讪讪应了一声:“……哎,行哥。”
“……谢谢你。”沈安行说,“我说真的……很谢谢你。”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被哭腔染得颤抖,抖得像要消散在空中,更像要在柳煦眼中的烈阳里被彻底挫骨扬灰。
沈安行看着柳煦,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心底某处响了起来。
那道声音对他说,完了。
你要完了。
为什么要完了?
沈安行想深究,更想得到答案,可再也没有声音回答他。
他看着柳煦,看着他眼里的光,隐隐约约地,又感觉自己其实是明白的。
第108章 光(四)
沈安行双眼通红,眼中还有泪光在闪烁。
在此衬托之下,他这几声道谢实在是有够郑重,柳煦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回答他点什么好。
柳煦抽了抽嘴角,磕磕巴巴地呃了好一会之后,才有些犹犹豫豫地应了句:“没……也没什么……”
沈安行又垂下眸去,嘴唇微微颤抖,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看着插在蛋糕上的蜡烛,看着它们摇曳的火光,感觉心里有一些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破土而出。
他听不到为什么完了的答案,但却很清晰地知道这些试图破土而出的是什么。
那是这十七年里都由他独自一个人背负的黑暗。
它们在黑暗里被滋养得太久,现在正异常地叫嚣着想要出来。
它们想叫嚣着推搡着奔涌着呼啸着跑到太阳光下,想让这一切都被人看到,想让这所有的阴暗潮湿都离开深不见底鲜血淋漓的深渊。
沈安行紧紧抿着嘴,双手握在一起隐隐用力——他知道,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见光。
可他身前有烈阳,他内心动摇,根本压不住。
于是鬼使神差地,沈安行就又颤着声音对柳煦说——
“柳煦。”
“……我每天晚上都没办法睡。”
柳煦:“……”
柳煦没有吭声,但沈安行知道他在听。
沈安行轻轻吸了口气,接着说:“我爸是开出租车的……等晚上的时候,他就会和朋友去打牌喝酒,有时候会喝醉了在外面睡着,半夜才回来……所以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很晚。他每次回来之后,都会把我从屋子里拽出来。”
“……有时候也会直接在卧室里揍就是了。”
或许是疼惯了,说起这些的时候,沈安行竟然还会轻轻笑一声。
只是笑得悲凉。
“我爸每天都会打我……一边打一边骂,每天晚上,回来之后。”
“他恨我妈,也恨我……所以他骂我赔钱货,骂我婊子生的,骂我废物……每天都骂得很大声,四周邻居都知道的。”
“每天晚上都很疼……睡不着的。”
“很久以前,我试过报警……可是没用,他们只是劝他,我爸也装得很好,最后每次都变成他打我是为了我好……”
“……可是我不好啊,我一点儿也不好。”
“有的时候他休假,回来得早或者没出门,在家里看我不顺眼了……就会叫我滚出去,那一整天就回不去了,我只能……只能……在公园里过夜。”
“……我小的时候,我妈生下我之后……我爸就不回家了。”
“我妈生了我之后,身材有点走样……所以我爸就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她就觉得……是我的错。”
“所以……她推着我让我去跟我爸撒娇,让我把他弄回家里来……”
“可我小时候不会撒娇……她就生气,开始打我骂我。”
“……她觉得,要是没生我出来……我爸就不会去外面找女人。”
“她恨我……她真的恨我。”
“后来……他们两个闹离婚的时候,争得最厉害的不是钱或者财产那些,是我。”
“……不是争抚养权,是推。”
沈安行说到这儿,就红着眼睛,抬头看向了柳煦,轻轻说:“他们谁都不要我。”
“我没人要,柳煦。”
沈安行像是喃喃,又像是在止不住地想要倾诉更多次似的,哽咽着对他说:“我没人要……我没人要。”
他双眼通红,眼睛里面盛了太多东西。
渴求与绝望,麻木与痛苦,无能为力与心有不甘,这些都一并在他眼中绞作一团混乱。
柳煦看得心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忽然又发现,对沈安行的这些过去来说,无论他现在说些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
柳煦就又咬了咬牙,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往前挪了几分。
沈安行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了过来,随后就感到一股力从背后传了过来。
再然后,他就被拥入了一个怀抱里。
那是个很暖和的怀抱,是他这一生都没有体会过的温度。
“沈安行。”
他听到柳煦轻轻在他耳边叫了他一声,对他说——
“我要你。”
“如果哪天你又回不了家,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我家敲门。”
“你别怕,我要你,你可以来找我。”
“以后也会有很多人要你的,你别怕。”
“你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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