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生气。
羞辱、怒恨、杀欲……种种情绪纵横交织。
内牵扯外,魂作用于皮囊,以至于五内俱焚,逆血横流。简单点说,他快被气死了。
陈一味只见师父脸色突变急匆匆转进殿内,他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兜头跟了进去,就看见大师兄口鼻眼角都在淌血,师父急得拍桌子:“这么大气性!”居然要活生生气死!
叶庆绪的气急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快疯了。
兜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保全谢青鹤的皮囊,绝不能让被谢青鹤吞下去的群魔倾巢而出。
哪晓得没了爽灵的谢青鹤就是这么“任性”,他吃了亏,居然能把自己活活气死——不是故意施计以退为进图谋其他,他是真的在生气,结果就是皮囊撑不住元魂带来的怒气,面临崩溃。
“大师兄,大师兄!”陈一味匆忙上前试图唤醒谢青鹤,“大师兄您得守住心神啊,再这么下去皮囊肉身承载不住魂魄戾气即刻就要崩开了,大师兄!”
目前只有两个办法能救谢青鹤。一,让他消气,二,加固皮囊。
叶庆绪心知肚明,让谢青鹤消气是不可能了,除非他即刻消失让出上官时宜的皮囊,否则谢青鹤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那就只能想办法加固谢青鹤的皮囊,让他不会被情绪崩开。
“你看着他。”叶庆绪很放心地把谢青鹤交给了陈一味。
不说谢青鹤现在昏沉沉无法苏醒,就算他能够苏醒,不管他对陈一味说些什么,陈一味也只会认为他走火入魔、思绪混乱,绝不可能相信他说的话。
叶庆绪出门直接进了祖师殿,此时殿内依然无人值守,叶庆绪纵身而上,取下了那枚被谢青鹤放在祖师像手心的挂坠。
他低头思忖片刻,似乎也有些许犹豫。
下一瞬,叶庆绪双手虚提,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凭空出现,正是长生草。
“主人?”长生草屈膝下拜,“您何时下界来?有何吩咐?”
“借你一用。”
叶庆绪一把扼住长生草咽喉,长生草白皙的颈项就像是融化的光点,丝丝缕缕朝着叶庆绪指尖流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叶庆绪,却没有挣扎反抗,双眼微阖,整个人化作光点的速度越发地快了。
不过顷刻之间,长生草就变成了一团似水似凝的黏状物。
叶庆绪叹息一声,将挂坠随手一扔,恰好飞上了祖师像的手心,安安稳稳地放在上边,似乎从来没有被惊动过。
从祖师殿出来之后,叶庆绪回到偏殿憩室,谢青鹤果然还没有苏醒。
陈一味急得团团转:“师父!”
叶庆绪已经拿到了长生草的命元,随时可以替谢青鹤加固皮囊,他只要求谢青鹤的皮囊活着困住群魔,并不在乎谢青鹤的元魂承受多少折磨。
他不着急。
叶庆绪吩咐说:“你即刻下山,去龙城寻找伏传,请他即刻回山。”
陈一味一愣:“这……”他大概明白师父的想法,就是想让最受大师兄疼宠的小师弟回来,以此唤醒走火入魔的大师兄,他比较担心是,“……来得及吗?”
“我暂时能稳住他的情况。”叶庆绪催促道,“此事紧要,你快去快回,不得假手他人。”
事关大师兄安危,陈一味哪里敢怠慢,磕头起身:“是,弟子这就去。”
待陈一味离开之后,叶庆绪才拿出藏在手里的那团银色命元,缓缓放在谢青鹤眉心。
草系命元不争无害,又有落地生根之本能,很快就融入谢青鹤的紫府,一边将谢青鹤愤怒肆虐的元魂轻轻安抚着,一边化作清凉的光晕,在谢青鹤四肢百骸消解殆尽。
渐渐地,谢青鹤不住出血的口鼻眼角都消停了下来,急速崩溃的皮囊也渐渐镇定,恢复了健康。
紫府中。
谢青鹤气得满脸铁青,正在砸罐子。
每一个罐子上都写着“叶庆绪”三个字,刚刚从地下冒出来,就被谢青鹤砸了个粉碎。
谢青鹤用砸罐子泄愤,愤怒不能消解,却是越砸越生气,越砸越觉得自己无能。情绪疯狂到极处就不仅仅是愤怒与怨恨,戾气丛生之下,谢青鹤心中与杀戮相关的欲念也越来越强横——他也没有控制情绪的想法,幽精的本性就是纵情恣意。
就在此时,长生草突然出现,笑嘻嘻地上前问候:“大师兄!许久不见啦!”
谢青鹤看了他一眼,心中生出二分清凉,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大师兄生病了,来看看大师兄。大师兄,你累不累啊?要不要坐一会儿,我给你煮面吃。”长生草很自然地走了过来,地上乱七八糟的罐子都消失了,四周变成古朴雅致的花间小院。
谢青鹤似乎就忘记了发脾气的事,在熟悉的椅子上坐下,舒服地叹了口气。
长生草先给他端了茶水和果子,就在廊下生火煮面,招待谢青鹤吃吃喝喝。谢青鹤独自在观星台生活了三个月,没有人照顾他,连热水都没喝上一口,其实完全不符合幽精贪图享乐的本性。
这时候被长生草伺候汤水,开开心心地吃喝起来,顿时心情舒畅、流连忘返。
长生草看着他贪婪惬意的表情,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脚,眼神又黯淡下来。
※
陈一味驾乘飞鸢往龙城飞奔,直接落在了龙鳞卫衙门里边,惹来无数侍卫围攻。
好在目前在龙鳞卫当差的外门弟子也不少,有人认出了陈一味的身份,马上喝止了正要和陈一味大打出手的侍卫们,将陈一味请进屋内稍坐。陈一味问道:“李师兄呢?”
“南风师兄在宫中伴驾,已差人去请了。陈师兄此来龙城有何贵干?若是不紧要的差事,只管吩咐弟子,倒也不必非得等南风师兄回来。”柳长安恰好进京办差,因他在山中办差时与陈一味比较熟悉,就由他来负责招待。
这话正和陈一味心意:“我奉师命来找小师弟。只知道他在龙城,可否请柳师兄帮我找一找。”
伏传住在未央宫的消息在龙鳞卫中不是秘密。柳长安想了想,说:“南风师兄马上就回来了,这事请他亲自和陈师兄交代。”
“你知道他在哪里为何还要等李师兄来跟我说?”陈一味心焦如焚,“到底在哪儿!”
柳长安只是躬身唯唯,并不肯透露。
陈一味也不敢说是大师兄走火入魔危在旦夕,气道:“你说李师兄在宫中伴驾是吧?那我进宫去找他!”旁人不知道伏蔚就是束寒云,陈一味心知肚明,皇宫不就是二师兄的家吗?还去不得了?
柳长安急忙要拦:“陈师兄,一味师兄!哎!”
陈一味已经架起飞鸢,晃晃悠悠地朝着未央宫飞了过去。
原本“低矮”无害的宫墙,在陈一味飞进去的瞬间,突然飘过了一层青雾,陈一味只觉得略微恍惚,眼前的景色就变得截然不同——巍峨的皇城变成了无边水幕,水中央有一片裸露的滩涂,无花无草,只有硬邦邦的鹅卵石,当中站着一个青衣黑发的妙龄女子,正在水边梳头。
陈一味心中困惑,不禁问道:“姑娘,你为何在此?莫不是被困在水中了吗?”
那女子抬起头来,是一张非常清秀的脸,含着浅笑:“我在这里等我的孩子。”
“为何要在水中央等人呢?这里不安全。”陈一味很关心那女子的安危,松开了驾乘飞鸢的手,直接落在了滩涂之上,近前问道,“我带你回岸上去吧。”
就在此时,水涨了起来。
那青衣女子本就在水边梳洗,却也不肯往中间退一步,任凭水涨起来,将她脚踝、膝盖、腰身……逐渐淹没。
陈一味急道:“你快过来!我扶着你,我带你回去岸边!”
水已经涨到了青衣女子的胸口,整个滩涂都被没在水下,陈一味也被水淹了一半。他很想过去拉住那女子的手,可水就像是泥沼般沉重有力地绊住了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动。
“你过来啊!”陈一味眼泪滑落,看着那青衣女子被淹没,“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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