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
遗憾。
还有讥讽和嘲笑。
天知道陆鸿维当时是什么反应,他低着头挡住了眼中的阴鸷和暗沉,手掌捏成拳头恨不得将对方的脖子都给拧断。他从出生成为陆氏的继承人便是别人仰望的存在,可人到中年竟然从顶端跌落下去,那群曾经只能仰望他的人此刻不止嘲讽他,甚至还要来踩他一脚。
如此一来,陆鸿维便更恨陆予这个罪魁祸首和陆霄那畜生。
此刻见到陆予,陆鸿维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在倒流,他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陆予清瘦修长的身体,见他人模人样一改以前当乞丐时的卑微怯懦,心头更是被无尽的怒火缠绕。真是可笑,乞丐被簇拥着成了红人,甚至能与韩青岩这类人吃饭。而他这个天之骄子却像乞丐一样,卑微等待着别人的资金资助。
如果说以前陆鸿维对陆予这个儿子便没有半分父子之情只有厌恶的话,那么此刻,陆予于他而言跟死敌毫无区别。
“陆、予。”陆鸿维的嘴里拧出两个字来,那种咬牙切齿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对方是杀了你爸吗你这么气’。
陆鸿维感觉到自己呼出去的气都带着被火焰灼烧过的温度,他眼睛通红地扔下几个字:“小、畜、生。”
陆予看他一眼:“过奖,哈巴狗。”
贺锡儒:“……”
韩青岩:“……”
这大概是他们和陆予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发现原来陆予在阴阳怪气讽刺人的方面也非常擅长。他们一直单纯的以为像陆予这种冰冷冷的人,面对陆鸿维的怒骂,只会动手。
韩青岩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一旁似笑非笑的傅云朝,迟疑了一阵,眼神示意对方:你教的?
傅云朝挑了下眉。
他可没教陆予骂他爹哈巴狗,这只能说是陆予愈发融入人类生活,感知到了人类的正常情绪,从而由心而发,将最合适的标签贴到了陆鸿维的身上。
没什么毛病不是吗?
傅云朝从来不担心面对陆鸿维之流陆予会吃亏,所以他随意调整了姿势,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他含笑的目光落在陆予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描绘对方的五官和不同的模样,将收集来的记忆再封存到脑海里。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陆予和傅云朝这么淡定的。除了陆鸿维之外,还有个人的视线正直勾勾的盯着陆予。邹粲看着青年那冷淡的模样,连眉眼间都染上了阴沉之色。然而此刻,他却打断了陆鸿维和陆予的对峙,脸上扬起虚伪的笑容:“这不是大明星陆予吗?不知道警方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情——KHUN的账号虽然是我的,但把你的位置告诉殷舒杰的可不是我。”
邹粲故意叹了一口气,“哎,谁能想到张垚竟然能为了陆栎做到这个程度呢。”
陆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邹粲闻言便是一笑:“我得意什么?我没什么好得意的。”
他盯着陆予的眼睛,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说出了一句只有陆予‘看到’的话:你不是还没死吗?
邹粲把陆予当做了眼中钉,但是对于陆予来说,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邹粲是谁。和对方对话显然有些浪费他的时间影响他的心情,他抬起眼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对方的脸,那眼神看似冷淡毫无情绪,但邹粲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被风雪扫过脸颊肌肤寸寸开裂的错觉。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脸,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陆予的一个眼神吓到了——
简直是个笑话。
想起那个晚上做的噩梦以及董文育的一番话,邹粲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嘴里的软肉,朝陆予露出了一个阴沉沉的笑容。
邹粲自陆予出现后注意力都在陆予的身上,但其他人却都在关注他。韩青岩看着与自己同龄的男人露出这种表情来,眸光闪了闪,上前一步忽而道:“看邹少这样子确实没什么得意。”
韩青岩一开口,邹粲就被那对夫妻给拽到了身后,随即中年男人微笑着和韩青岩握了握手,“韩先生中午好,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商人之间很快就开始了他们的交谈。
邹粲的身高比起邹先生和邹夫人都要高上一点,这会儿即便站在两人的身后,也能轻易越过父母将视线投到陆予的脸上。一旁的陆鸿维更是毫无遮掩,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陆予应该已经死上很多回了,而且回回都是被分尸的程度。
贺锡儒站在一旁在心底接连感慨,他凑近陆予小声道:“你看他们俩的眼神,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有仇啊?跟恶狼似的,多少遮着点吧。”
“没必要。”陆予淡声开口。
贺锡儒心想也是,目光不经意往边上一看,猝然间便注意到傅云朝的目光。这段时间里傅云朝一直都是沉默的姿态,贺锡儒都快将对方的存在忽视了。这会儿陡然注意到对方,眼眸中清晰地印出了傅云朝的模样。
男人浑身放松地靠在栏杆上,冰冷的栏杆抵着后腰,随意的动作衬得他神情愈发显得漫不经心。他抬着眼眸,眼中透露出来的却是一片暗沉的黑,那种黑色几乎能将人团团包裹瞬间吞噬——
贺锡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形容,但他觉得傅云朝的目光确实有种要吞了邹粲和陆鸿维两个臭垃圾的感觉。
想到这里,贺锡儒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
陆予这方和邹粲这方告别之后,邹家父母站在一侧目送着韩青岩的背影离开,两人自然是知道陆鸿维和陆予之间的矛盾,但他们下午还有些事情,便懒得和陆鸿维多说家长里短,也懒得听陆鸿维抱怨,索性只留了邹粲下来。
邹家父母的面子功夫做的还是相当好的:“邹粲你等会儿送你陆伯父回公司吧。”
邹粲应了一声好。
却在父母离开之后看向了陆鸿维,笑着问:“陆伯父看陆予好像不太顺眼,不知道你有没有其他的想法——譬如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哪想陆鸿维听到他这话竟然半点没觉得惊讶,男人的眸光冷冷,如蛇吐信子一般带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他压低了声音问:“你有办法?”
“当然有。陆伯父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去车里聊一聊。”
陆鸿维没回答,但却很迅速地跟在了邹粲的身后。他看着对方的背影,眼神深沉。
还是个没长大的兔崽子,胆子倒是挺大。
半个小时后,陆鸿维从车上下来,邹粲心情甚好地看着陆鸿维的背影说了句:“陆伯父,合作愉快。”
陆鸿维往公司走去的步伐一顿,回头露出温和的笑容:“合作愉快。”
…
前往清景山墓园的路上。
车是贺锡儒开的,韩青岩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陆予和傅云朝坐在后座。两人的身旁放着几束花,都是等会儿要用的。贺锡儒一向话多,此刻车内安安静静的,路程起码还得有个大半小时,他便憋不住了。
“邹粲那件事情我也听说了,他直接找了个人顶罪是不是?”
陆予嗯了一声。
贺锡儒便啐了一声:“还有人想不开帮忙顶罪的?这不是想不开吗?”
“张家本身便是靠着邹家发达起来的。邹粲想要张垚做什么,张垚不会拒绝也没有能力反抗。”韩青岩手里夹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随意地将手臂搭在车窗上,解释道。
张垚便是邹粲口中那个朋友。
“那邹粲呢?就这样放过他吗?”
“不会。”
这次说话的人是陆予,青年抬了抬下巴,露出一双冷淡仿若装着风雪之境的眼眸,在后视镜与贺锡儒对视之后,他淡声道,“他会来找麻烦的。”
只要邹粲来找麻烦,就证明他会留下痕迹。
警方想抓他都会变得好抓。
“其实——”身侧传来声音,陆予偏头看去,只见傅云朝单手撑着下巴,手臂半抬起的动作让他苍白的手腕展露无疑。光线穿过玻璃窗落在佛珠上,竟是诡异地将佛珠照出了几缕深邃的暗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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