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津想起来了,小皇帝对他冷淡,的确是从冬至第二日起,他当时头疼的时候, 浑身都有戾气想发泄的确是做得有些过, 可那是燕弃自己贴上来的呀, 难道是因为那一次给燕弃带来了心理阴影?
龙津不免有些心虚:“那时候我生病了,而且你当时明明是喜欢的。你的骨折我给你治好了,以后不会那样的。”明明是小皇帝先主动的,怎么能全怪在他头上。而且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燕弃嘴上说不行, 身体却非常诚实,他也没有看到对方眼中有什么屈辱之情。
贴贴是件多快乐的事情,而且冬天这么冷, 一个人睡根本不够温暖。
燕弃:……他早该知道龙津的毛病,如果不把话说明白,生闷气的人就只会有他, 他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那个。”
“那日龙君说过的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龙津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你先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什么幸福不幸福的, 还问我喜欢什么……”
金龙三言两语的复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心里一琢磨,顿时觉得有些委屈:“那些问题都是你问我的,而且你难道不喜欢金子吗?当初我看你收金子的时候挺高兴的呀。”
皇帝把那些金子如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直接解决了难民的问题,他们甚至还因此发现了幕后黑手,把一场影响到燕弃名声的难题直接消弭于无形之中。
燕弃一字一句重复了龙津那日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你喜欢金子,也喜欢银子,喜欢天底下所有好吃的东西,还喜欢小龙崽!”
“对啊,如果你喜欢金子,那是不喜欢好吃的,还是不喜欢小龙崽?”有些人的口腹之欲比较轻,可是龙津带燕弃吃那些美味的食物的时候,对方明明就是喜欢的,总不可能是燕弃不喜欢小龙崽吧,龙津看了眼隔壁宫殿中睡的七仰八叉的龙喜,对方的样子就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胖嘟嘟的,看上去比画上的小仙童讨喜的多。
如果真的不喜欢龙崽的话,当初为什么要给他取名叫龙喜呢,龙津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用十分严肃的语气控诉皇帝:“燕弃,你之前还说,要同我生龙欢,要生其他的小龙崽,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燕弃忽然笑了,这是近日以来,龙津看到对方为数不多的笑容,像是夏日里开的昙花,大雪中绽放的腊梅,是一种罕见且令人惊艳美丽的美,他仰着头看着这条过分单纯的龙,用一种略带恶意的语气说:“那些话都是骗你的。”
龙津瞬间瞳孔地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偏偏皇帝还在那里说扎心的话:“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不撒谎,不骗人的纯洁大好人。”
说完这几句相当颠覆性的话之后,燕弃到底还是出言补救了一句:“如果我说话算话,站在这里的人就不会是我,而前太子和继后的脑袋还会好端端地长在他们的脖子上。”
这两句听起来就给人感觉好很多,天真单纯的皇帝只会被别人弄死,或者是当成傀儡,为了能够活下来,说谎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被谴责的事。
能对别人说谎,自然也能对自己说谎,龙津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郁闷的想,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别人是别人,我以为你不会对我说谎的……我也没说过不让你说谎。”
就算是名声最好的皇帝,手上也不可能没有流过血,顶多是自己没有亲自杀过人,可是因皇帝死去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有的时候,要维护大部分人的利益,就是会侵害到小部分人的利益,作为最高的掌权者,本身就应该权衡利弊,而不是盲目的乱发善心。
龙津又不是一条矫情的龙,自然知道皇帝不好做,他也从来没有在政事相关的问题上指责过燕弃。但是听到燕弃骗他,总是没心没肺的龙,也不免感到了一丝伤心。如果是那种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也就罢了,生小龙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随便撒谎。
而且他都没有骗过燕弃,对方提出的要求,他也基本努力做到了,小皇帝却骗他,难道他不是特别的龙吗?
“你喜欢想去哪就去哪,想要吃什么就吃什么,想飞到云层就飞到云层里,碰到落雪还可以碰一碰晶莹剔透的雪花……”
龙津竖起耳朵来,他记得这段话,因为这也是他说的,他不明白小皇帝为什么又要重复这一段。
说起来,燕弃总是让他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有的时候一次不够,还要好几次,可是这些话他一个月前只说了一遍,对方就一字不漏的都记住了,明明皇帝的记性就非常好,当时非要让自己重复,是不是就是在捉弄他,想要看他笑话。
意识到这一点的金龙很生气,他感觉自己被可恶的人类给耍了,什么小皇帝,燕弃一点都不可爱,根本就是狗皇帝,说狗皇帝都是侮辱了狗,毕竟有很多小狗还挺忠诚的,才不会像燕弃这样谎话连篇,坏心眼的家伙!
但是龙津的愤怒,就好像是一个快速膨胀的气球,还没有来得及爆炸,就被燕弃的话给戳破,没有嘣的一下炸开,而是迅速瘪了下来。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拒绝你,为什么远离你?”燕弃略显嘲讽的笑了笑,“你提到了金银龙崽,提到了你的自由和安稳,但是你喜欢的东西里唯独没有我,你的未来也没有我。我只是龙君追求自由路上的绊脚石,一个不讨人喜欢的麻烦。”
燕弃厌弃,一个被自己的生父放弃了的存在,也是被龙津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的存在。燕弃本来以为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他发现自己错了,胸腔里的心脏还是鲜活的跳动,会因为一些句子控制不住产生痛感。燕弃讨厌这种感觉,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愿意直接血淋淋地把自己剖开,去直面这种令人憎恶的事实。
龙津好像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什么,他怔怔的看着燕弃。
“是,你是真龙,你富有、强大、容貌俊美,拥有强大的法力,能呼风唤雨,迷惑人心。你生死人肉白骨,几乎无所不能……”
燕弃道:“这皇宫戒备森严,可是对你来说只是无人之境,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过区区人类而已,能够同真龙孕育子嗣,取悦真龙,应是我毕生所幸!”
这听起来像是夸自己的话,但是龙津却有一种不太美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皇帝说:“但是这一切,谁征求过我的意见,凭什么你想来就来,你想走就走。”
燕弃眉目森然:“是,被吃掉宰割的羊羔从来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在绝对的强大面前,臣服是理所当然的事。”有那么多投胎为普通百姓的存在,面对强权,他们也无能为力,甚至还有人觉得,强大者能施恩,理应感恩戴德。
可那是别人,不是他燕弃,若是随意认命,温驯顺从,他就不会踩在尸山血海上夺得皇位。
龙津想说什么,但是被燕弃打断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今天不是要同你说这些。”
有些事情论迹不论心,龙津没那么糟糕,说的上很好,燕弃就算是昧着良心,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我不是要抱怨这一点,你帮了我很多,给了我很多好处,这些都是事实,在这些方面,我没什么可说的,你想要大燕江山稳固,我同样如此,这些话字字属实,没有半点谎言。”
青年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表现得像个理智冷静的君主:“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是我不够冷静,因为你的突如其来打乱了思绪,过份的依赖你,用人类的规矩约束你,天真的以为你会长久的留下来,心里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自以为是的滋生出一点喜欢……”
等一等,龙津的瞳孔放大,他听见对方的声音像是竹叶上抖落的新雪,轻轻的,干净得不可思议:“就这样好了,这段时间没有我,你也把龙喜照顾得很好,等你离开,我会努力负起应有的责任……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承受不起龙君这般的眷顾,怕自己生出什么不得了的妄念,到时候伤了龙君未免不妙。”
他控制不了追求自由的龙,那就干脆控制自己,离对方越远越好,免得泥足深陷,到时候谁也挣脱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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