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言咽下一口唾液, 鼓足勇气转过了头, 看向了布达措措。
龙沼村村长正直直地盯着他。
一直到这一刻, 江初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布达措措长得很奇怪。
因为, 布达措措的脸,其实根本就是那种已经在水里泡了许久,身体已经开始浮肿的浮尸的脸。
要知道, 身体腐败后, 尸体的眼球也会因为体内的气压而微微鼓起……甚至,会被推出眼眶。
布达措措便有着那样一双凸起的眼睛。
“你该入棺了, 要是耽误了时辰, 那可不好。”
“入棺, 哦, 对,入棺。”
江初言结结巴巴地说道,想起来龙沼这边的风俗,所谓的龙神新娘被送进落龙洞时候做的可不是花轿,而是扎扎实实钉满了钉子的喜棺。
昨天听布达措措说,这也就是一种特殊民俗,预示着嫁给龙神的新娘已经不再属于俗世相当于已经离开人世,所以才会让新娘躺在棺材里。
江初言当时并没有将这个习俗放在心上,可现在,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躺进一口棺材里,江初言背后的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我,我不能不进棺材的吗……”
“不是棺材,是喜棺。”对上江初言布达措措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没事的,很快江同学你就会习惯的——”
听到这句话,江初言猛地抬起头,盯着布达措措看了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精神过敏,在刚才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布达措措的笑容里颇有深意。什么叫“会习惯的”?布达措措他,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江初言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因为极度紧张而不断缩紧。
他直觉自己要是真的乖乖听话进了棺材被送进落龙洞,应该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情……糟糕到他明明已经没有了记忆,但是灵魂却依然会不由自主为之战栗。
“我等等贺渊,嗯,贺渊来了我再去吧,不然我真觉得害怕。而且,贺渊也说了,他要陪我的。”
江初言语无伦次地冲着布达措措说道。
龙沼村村长如今看上去依旧谄媚亲切,可是,他眼里的冷光却叫江初言不寒而栗。
“哦,你是说他,贺渊同学,他已经回来了,他就在楼下等着你呢。”没想到江初言话音刚落,布达措措立即笑嘻嘻地开口道,“毕竟,他可是西卡尼,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玛尔孤零零的上路呢,这一点你放心就好……”
江初言越是听就越是觉得布达措措的话听上去很奇怪,他快步来到窗前,看到的却是楼前密密麻麻的村民。
那些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平台上的贺渊。
身形高大的男生如今正蹲在小楼的平台上。在他身侧,是一口涂红描金的棺材。此时的贺渊,正低着头小心地用新鲜的红色颜料,描绘着棺盖上喜字的最后一笔。
那口空棺材看上去,刚好就是江初言的体型。
可是……
棺材并不是随便拼一下就能拼成的乐高玩具。那样一口完全符合江初言身形,而且如此精美的棺材,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江初言用手撑着窗台,差点没能站稳。
“喀。”
木质的窗台发出了一声无比细微的声响。
下一秒,原本聚集在小楼前的人群,蓦地齐齐抬头,全部望向了江初言。
江初言完全动不了。
然后,贺渊也抬起头,朝着江初言望过来。
他很甜蜜地冲着江初言笑了起来。
“初言!”
贺渊冲着江初言招了招手。
“我来了吗?你可以下来了。”
男生冲着江初言说道。
“……”
江初言愣了一瞬,一股恐惧狭着刺痛,如同细细的钢针一般刺入了他的心灵最深处。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哪怕只是看着贺渊,应该会感到一丝安心吧。
在如此恐怖诡谲的世界里,依然有人能够跟他相互扶持,互担风雨。
然而,现在江初言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贺渊……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怪物。
一个玩弄自己不知道已经多少次了的怪物。
“初言?”
江初言沉默得太久,贺渊似乎感到了奇怪,他微微偏头,狐疑地打量着自己那脆弱苍白弱小的人类恋人。
见此情况,江初言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冲着贺渊笑了起来。
他希望自己不要笑得太僵硬。
“我就来。”
他说道,声音有些紧绷。
紧接着,他转过头在布达措措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
即便是在楼内,江初言也听到了唢呐的声音与锣鼓的喧嚣,虽然刚才他站在窗边看得很清楚,在龙沼的村民里,一个拿着乐器的人都没有。
而江初言已经放弃去思考,他听到的喜乐究竟从何而来了。
渐渐的,渐渐的,耳畔高亢尖锐,音调古怪的喜乐,逐渐变成了自己在山间听到过的儿歌……
“叮叮当,叮叮当。
龙老爷,娶新娘。
先喝酒,再食汤。
盖红布,铁锁长。
好新娘,泪汪汪。
呜呼呼,抱上床,
龙老爷娶了个好新娘……”
*
龙王为什么要用红布遮住新娘的眼睛,在用铁链锁住他的脚踝呢?
为什么好新娘在被龙老爷抱上床时候,会哭到撕心裂肺。
为什么……
为什么新娘,要想法设法地躲迷藏?
……
*
江初言看似平静地朝着楼下走去。
可就在下楼前,他忽然停了下来。
年轻的男大学生转头冲着布达措措笑了笑,挤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抱歉,稍微等一下,我觉得我要去上个厕所。”江初言说。
布达措措愕然地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
“可是——”
江初言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一紧张就会这样,待会到落龙洞不是还有好一会儿吗?不上厕所我总不可能尿棺材里吧。”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江初言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布达措措愣住了。
借此机会,江初言迅速转身,飞快走向了小楼内部简陋无比的厕所。
在厕所外,依然摆着一排颜色艳丽的保温瓶。江初言强迫自己不要看向那些瓶子,也不要去想,那里头现在是否装了什么。
一进厕所,江初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厕所门反锁起来,然后,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那装饰繁复的沉重嫁衣。三下五除二脱掉了红嫁衣后,很快,江初言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白T恤和简单的短裤。一股泛着潮气的冷风徐徐吹来,江初言打了个哆嗦,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抬起头。靠近厕所的天花板处,有一扇窄窄的通风窗。
没有丝毫犹豫,江初言一个起身踩在了洗脸池上,然后身手灵巧地爬了上去。
通风窗的面积很小,不过江初言钻出去却措措有余。本来江初言还有些担心窗子上有锁,可爬上去以后就发现,原来通风窗上的锁早就已经被人弄断了,现在只有熬一推就开。
而且厕所的窗口刚好就在小楼的背面。而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大门前方的平台处。
江初言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发现暂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他头也不回地从窗口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因为冲击力,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肩膀,腰部,都撞到了石头,可江初言甚至不觉得有多痛。他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只要看到厕所里的红嫁衣,就能猜到自己已经逃跑了,而贺渊绝对不是那种会放任自己静静离开的人……
江初言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却在无意识间,把掌心的小刀握得更紧了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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