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点转变,肖嘉映又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三个月前,他多了一种叫做求生欲的东西。
那位师傅的工期拖了又拖,但必须要重新回去上班了,在此之前肖嘉映决定去一趟。
带着几样精简的行李,他买到一张站票,三个多小时,一路站到陌生的城市,下车又直奔那间玩偶修复所。
那是间老铺子,藏在不起眼的暗巷,屋檐下有燕子做巢。
“有人吗?”
一位花甲老人戴着老花镜,身着宽大的皮围裙和套袖,从缝纫机后面抬眼看他:“要修什么。”
他表明来意,老人一点也没惊讶。
“等着,我帮你查查。两个礼拜前寄来的,是这样吧。”
“嗯。”
“你来早了,刚做完清洗跟填棉,还没缝完,少说也要再过半个月才能拿走。”
“我不是想提前拿走,是想看看它现在什么样。”
店里很窄,到处摆着客人寄来的布娃娃和手办,肖嘉映侧身都怕碰到,所以说话时略显局促,两只手还在一起缓慢地搓。要是被熊看到,准会笑话他。
“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你别跟老板讲,我看你诚心,破例拿给你。正好你也看看,补的毛跟原先的一不一样。”
对方行动迟缓,一步一颤巍地往仓库走。肖嘉映不好意思催,目光却急迫地跟随她往里面走,盼了半天,终于见她拿着一个半成品出现。
啊!
还以为会有什么布包着,没想到,直接就见到繁繁了。
仿佛雨过天晴一样,肖嘉映瞬间来了精神。他站在玻璃柜台前,牢牢盯着眼前这只还没完全恢复原状的熊,只觉得说不出的亲昵。
是他的熊,没错,模样虽然有些狼狈,但能认得出来。
不过繁繁的肚子……是发福了吗?
“这里,好像比原先会圆一些,它没有这么胖。”
老师傅瞅他一眼:“还挺细致。”
仔仔细细把棉花拽了些出来,又飞针走线,从腋下重新缝妥帖。
这回像很多。
但是繁繁的脚垫……
“两边脚底板的颜色不一样,左边看起来会深一些,可以改改吗?”
“还有它的眼睛……”
老师傅耐心地记着他的要求:“眼睛又怎么了。”
“它的眼睛以前会动。”
这句话老师傅忍不了了,放下笔说:“唬人也不是这么唬的,它一对塑料珠子缝在里头,能怎么个动法?”
“我想想怎么形容。”
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神情诚恳真挚,口气温和地形容玩偶的眼神,看上去挺少见的。
“它,它会瞪人,有时候会斜眼看我,有时候又会翻白眼。总之,的确是会动的。”
而且神采奕奕。
“……”老师傅气得差点让他现在就拿走,“真是个怪人。”
店里来了其他客人,对方去招呼,肖嘉映就留在柜台前试探繁繁2.0版本。
他心里急得什么一样,偏偏说话还不能大声。
“繁繁?”
“能听见你就眨眨眼。”
“……”
毫无反应。
肖嘉映失落无比,但还是爱怜地捏了捏它的爪子,“没关系,咱们慢慢治。”
爪子的皮垫还是又软又凉。
“我也会慢慢治,不会放弃的。”
“明天我要回去上班了,再不上班就会被开除,就赚不到钱给咱俩花。”
“毕竟等你好了还得带你继续去找家,没钱肯定不行。到时候咱们可以四处去流浪,也就是环游世界,说不定去的地方多了就有收获了。”
他嗓音还算平稳,只有气息乱了。反复地做深呼吸,慢慢平息下来,他抬手刮了刮熊的鼻尖:“所以你也有点耐心,我也有点耐心。”
*
错过了回临江的末班高铁,肖嘉映在附近找了间旅馆,打算住一晚再回去。
旅馆条件一般,不过床单之类的还算干净,就是热水不太给力。
洗完一个彻头彻尾的热水澡,他换了件衣服躺下。一开始睡不太着,吃了药也还是睡不着,只能睁眼等时间过去。
这房间小得很像他毕业时租的那间,就连楼层都一样,三楼。
他也算是自己打拼出来的,从小城镇出来,经历了高考、考研、就业,一路过关斩将,才在大城市扎下根。虽然如今还是要车没车要房没房,但至少有点积蓄,也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像刚毕业的时候,身无分文,真是千难万难……
听着浴室花洒的滴水声,肖嘉映满心疲惫,渐渐在药效的作用下睡过去。
令人失望的是他并没能梦到熊,也没能梦到关于熊的线索——至少他这样以为。
他只是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有关过去的梦。
过去一些已然被他遗忘的事。
那时刚刚研究生毕业,25岁。
那年的临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热,烈日当空,盛夏酷暑仿佛没有尽头,沥青路永远都被晒得烫脚,走上一段路就会汗流浃背。
肖嘉映踩着几十块的板鞋,背着已经背过四个年头的耐克双肩包,穿着一百块钱三件的白T恤,下班后一头扎进好不容易租到的廉价单间。
房子临地铁,对面是一家综合性医院,地段很方便但条件很差。两屋一厅被房东改成四小间出租,内部拥挤不堪。
他租的那间原本就是卧室,不是客厅改的,所以面积相对来说最大,摆下单人床以后还能再放桌椅,而且还有一扇实打实的窗户。
“这鬼天气真他妈热!”
隔壁室友大声嚷嚷,顺便出来从冰箱拿了根冰棍回屋。全程肖嘉映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因为完全不隔音啊,对方打个喷嚏他都感觉是在耳边打的,简直毫无边界感。
换下沾了许多汗的短袖,肖嘉映把在公司穿的衬衫小心翼翼拿出来,挂好,又把从食堂打的饭拿出来闻了闻。
还行,没馊。
他上个月刚入职,是间国企改制的股份制大公司,在食堂吃饭不要钱,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他还是每天都打了带回来吃。
吃着吃着外面传来动静,听声音仿佛是中介。
“你们就放心吧,绝对超值,下楼过个马路就是医院,最适合阿姨这样的病人,这么好的房子你们上哪找去?”
有个女人一边轻轻附和一边咳嗽,听上去身体不太好。
肖嘉映的房门忘了关。他赶忙放下筷子过去关,但还是跟外面的打了个照面。
的确是中介,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和一个中学生打扮的男生,应该是对母子吧。男生头戴鸭舌帽,个子很高,搀着他母亲,同时目光警惕冷漠地打量着四周。
四目相对,看不清脸。肖嘉映不便就这样关门,于是点头微笑了一下。男生视而不见,只有他妈妈回了个和蔼的笑容。
那天起这对母子就搬了来。
他们住最小那间房,大约也就9平米。当妈的应该是在对面住院,所以平常并不在,只有那男生独自住这里,方便看护他妈。
个把月下来肖嘉映根本没和对方碰过面。一来他要上班,母子俩也要去医院,二来这种出租屋里,室友关系本就约等于不认识。
三来,肖嘉映最近都快神经衰弱了,哪里顾得上其他。
他隔壁住的是个无业游民,平常偶尔在外打零工的,除此以外整天整夜的玩游戏,半夜还在和人大声对骂。并且对方还隔几天就带不同人回来过夜,动静恨不得大到楼上楼下都能听见。
但肖嘉映要上班啊,他已经因为失眠迟到两三次了。
八月第二个周末,周日晚上,隔壁又带了个女孩回来,十一点多还在折腾,又是哭又是叫又是哼的。肖嘉映实在没办法了,起床去敲对方的门。
一开门,正好撞上那个新搬来的男生。
他仿佛是出来倒水,右手握着玻璃杯,头上仍然戴着鸭舌帽,宽大的篮球短裤下有匀称有力的小腿和一双显旧的运动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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