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秦衔体内的能量液早已在超负荷运转。它们再不能提供充足的生物动力,机械心脏泵不出更多的“鲜血”……每一回,摁住他抽搐痉挛的身体,将陷入昏迷的弟弟拥入怀中,秦御都觉得心在滴血。
恨不得用自己的血与他交换。
再找不到更多的能量液了。
秦御盯上了仿生人。
那些逐步逼近蜗牛区的仿生人,他们体内流动的“蓝血”,与能量液的成分高度相似。从理论上来说,不能长时间用其替代能量液,但解燃眉之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攻击仿生人相当危险。它们是机器,共享系统与中枢联网。只要其中一个遭到袭击,触发警告或者干脆失联,就立刻会有千万个朝“同伴”赶来,力求击杀袭击者。
秦御没有犹豫。
他安安静静推弹入匣,准备只身前往缓冲带。
那时秦衔醒了。
那个夜里又在飘鹅毛大雪,漫天席卷,狂风叩窗。唯一的光源是火,到处有爆炸、枪战,叫声和骂声。天气极端异常,冬日竟有台风。大浪滔天,海水呼啸着涌入城市,吞噬街道,将一切淹没,只剩下浮空车、路牌、尸体和没人要的机械义体残骸漂浮在表面。不过,由于气温骤降,海水很快结成冰。白花花的盐渍上,倒映着城市的死状。
“哥哥。”秦衔轻声说。
“……我在。”秦御克制自己,不想让弟弟听出话语中的哽咽。
“……哥哥,”秦衔轻轻靠在兄长怀里,聆听对方有力的、稳健的心跳声,“我要死了吗?”
“不会的,”秦御说,“你会好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去做手术?”那时是夜里十一点,预约早已作废。
可他说了个谎:“明天。”秦御说:“你睡一觉,明天,我们做完手术,就去看古京街的忒弥斯。”
秦衔露出腼腆的笑。血液流速降低,大脑缺氧,他昏昏沉沉,早已分辨不清真假虚实。可他相信秦御,他总是毫无保留地相信秦御——这是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哥哥不会骗他。
“到时我们要去滑冰。”秦衔嘟囔道。
“好。滑冰。”
“会去看海吗?”
“会。”
“我想把Miko放生。”
Miko是一条金鱼,一条金灿灿、红澄澄的文种金鱼。它背鳍很长,飘在水里像透明的雾,又像水母,听说水母有永恒的生命。秦御因此买下它,那天他路过小巷子,在一家水族馆一眼相中,不惜花高价买给秦衔作生日礼物。
秦衔很宝贝那条金鱼,因为金鱼陪伴他的时间要比秦御陪伴他的更长。
他将Miko养得膀大腰圆,每天只会躲在水草里吐泡泡。
“为什么?”秦御扭头,那金鱼正鼓着鱼鳃咀嚼粗饲料。
“一直关在玻璃笼子里……它也和我一样寂寞吧。”
刺入秦衔两胛之间的循环管就像他的鱼鳍。
“……好。”秦御只得答应,“我们去把Miko放生。但是不能放回大海,淡水鱼会休克的。”
秦衔没有听见后半句话。他昏迷在那不必醒的美梦之中。
秦御杀了三个仿生人,第四个逃了。收获是50毫升干净蓝血,代价是生物信号被系统锁定,更多的仿生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他仓皇狼狈地反击、闪躲、奔逃,最终还是被包围在废墟中。到处是被火烧灼过的高楼、废弃仓库、空中建筑和倾斜坍塌的廊桥,他永远甩不掉身后追兵,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死期。
说到这里,秦御眨眨眼,露出作为探长才惯有的无所谓般的笑:“我猜,你并不记得那些事。”
不料贺逐山淡淡道:“不,我记得。”
他顿了顿:“我记得那场大雪。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他没有解释谁是那个非凡的意义。
“你躲过了仿生人的追杀?”
“不,不是我。有人帮我。”
那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完全陌生,秦御发誓自己从没见过她。
女人有一头长至小腿的微微卷曲的白发,高挑纤细的身材,和一双漂亮的湖水般的蓝眼睛。她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露出两腿,仿佛不知道冷,像深深镶嵌在废土上的一柄刀、一把剑,有雪亮的锋刃,明明站在灰暗的瓦砾碎石之中,却是一尘不染的、熠熠生辉的神明。
就像忒弥斯,那一瞬秦御想,他忽然理解秦衔如何看待忒弥斯。
对他而言,忒弥斯是救世主,是那绝望世界里唯一不会说谎的、纯真的机器。
“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贺逐山皱眉,他本能地觉得此人有异。
“不记得了,”秦御答,“一张很普通的脸。普通到让我觉得和她整个人格格不入,仿佛那是某个虚假的面具。”
“她救了你?”
“嗯,也许她是个黑客。用某种电磁攻击的手段,让那些仿生人全部宕机。”
“后来呢?”
“没有后来。”秦御漠然道,“不是什么事都有后来。”
“后来我弟弟死了,谁也救不了他,我不再沾任何与二手义体有关的事。也不养金鱼。”
“你不喜欢达文。但你还是做了侦查警察。”
“……这还重要吗?”半晌,秦御说,“我已经疲惫到没有仇恨了。”
“你怀疑元白。他的身份有问题。”
“不是怀疑……他对我没有任何恶意,甚至没有任何防备。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有我弟弟的记忆。”
“他给过你加强剂,我叫你不要用。”秦御说,“因为林河发现加强剂里有微型分子,用于辅助废土箱摄取玩家的精神活动。这是为什么之前官方宣称,把加强剂倒进废土盒,就可以加强精神连接。”
“所有加强剂里都有?”
秦御点头:“抽样结果是100%,无一例外。林河和你说了元白的事吧?”
贺逐山点头,秦御又说:“必须找到元白的意识体。把网络世界翻个底朝天……我也会找到。”
他说完这句话便径直下线,身影闪烁片刻,在废土世界化作虚无。
其实贺逐山从前不懂这种飞蛾扑火般的固执,绝不会为什么人将自己置之死地。
但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冷静,也并非理智,而是你还没有遇到一个……会让你毫不犹豫抛却所有的人。时至今日,贺逐山想,如果有一天,阿尔文消失了。
把这世界翻个底朝天,他也会把他揪出来。
*
贺逐山没有下线,他离开元白的家,沿种满梧桐树的绿荫小路无目的徐行。这一片是废土世界的线上住宅区,提供给“pv休闲”玩家,非常安静,副本开放时少有人活动。
阳光被叶孔筛成斑驳云雾,绵绵密密洒在身上。他独自沉思,仔细梳理近日发生的一连串诡事。
仿生人攻击人类,被攻击的大多是“废土之下”游戏高玩;网络世界存在缝隙空间,那里有一座看不到尽头的高墙。崔、格林、元白、0123……忒弥斯,还有那名维修员。林河说,废土盒里有量化程序,能将玩家意识量化成意识体,量化成代码。
贺逐山沉浸在思绪中,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何时跨过了那条“界线”。
山回路转时,余光被什么吸引去。
那是一棵巨大的无名之树,苍劲有力,孤零零地立在远处山坡上,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是这原野上最庞大、最显眼的生命。
树看不出年龄,仿佛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它的树冠上缀满白花,极小,拇指一般大,星星一样闪烁银光。
贺逐山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花。
前后已找不到来时的路,更看不见废土世界城市的影子。贺逐山微微垂眼,心里警惕起来。这里可能不是常规的网络空间——但除了虫鸣草动,什么声音都没有,一阵晚风袭来,吹得那满树白花纷纷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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