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月白僧袍衣摆随意垂在蒲团四周,季子随眉心的红印在佛光下犹如一颗天然生长的红豆,他朝高大的佛像叩首,微凉的气息从他额间没入,令他神思愈发清明。
浑厚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问什么?”
佛像身上散发着阵阵佛光,像是古佛的一缕神魂附在上面。
季子随抬头,他先是问了一句:“我想找到盘古斧。”
想象中的准确回答却没有出现,威严的声音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记载着盘古斧存在的古卷,已被青灯作为为你窥探天机的报酬给了命族。”
“青灯并不知此间内情。”
当慈悲殿请来命族为季子随窥探天机,成功渡得情劫之际,命族适机提出要慈悲殿的一张古卷作为报酬,而那古卷上记载着上古卜卦之术。
青灯方丈在他渡劫归来后与他谈论过这个事情,当时两人都以为命族不过是为了上古卜卦之术。
谁都没有想到那古卷上面竟然还记载着盘古斧的位置。
“命族早就知道古卷上有盘古斧的位置?”季子随的眉头微微隆起,再出声时神色并无惧意,“古佛是否早已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为何当初不降下佛谕阻止?”
佛爱世人,古佛成佛之时是在上古,那时天灾颇多,古佛不愿逆转天意,选择与当初在位的圣人一起兵解,让最初的天地混沌之气归于大地之内,给苍生留下生机之力以便繁衍生息。
当初的圣人早已消散在天地之间,而古佛也只留下一缕神魂被困在神袛之中,休眠在此之中不得出,降下的佛谕也只能通过面前的高大佛像作为媒介传达给慈悲殿。
这些思绪不过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季子随心头猛地一跳,仰头问:“古佛知道今日这一切的发生?”
若知道却不阻止,那便是无法阻止。
“天道循环,黄泉无辜,邪魔横生,天意不可违。”
佛光阵阵,却诉说着这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
“当初与圣人共赴死境是为生,你由白莲而生,噩魔由贪婪而出,这便是命定的渡化。”
“今日之境地,早于万年前被注定,可今日是变数,哪怕是天道也不得阻拦。”
这话说得并不深奥,季子随听得清明,这是说目前发生的一起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死境,若古佛当初在命族窥探天机时阻止,那中间发生的一切固然会有变化,可却会失去那仅有的生机,最后的死地变得无法更改。
季子随想通后不再纠结于此时,而是又叩拜一回后双手合十,“我该如何做?”
“既是变数,便不是我等能决定如何。”高大佛像上的佛光变得微弱,古佛的声音似乎都弱了很多,“你心中既明了,又何需问?”
那两次的心梦,既是古佛对他的提醒和心境考验,也是他对所修之道的认知。
他的情根被玄苍取出证道,可玄苍看样子最终也没有无情道大成,反而纠缠于红尘情爱之中,最后心魔深种。
所以,成佛之前先修人,七情六欲从来都不是累赘,而是磨练和打磨。
季子随心中已有决定,他没有问如何取出情根,因此既然玄苍的无情道没有大成,属于他的情根本就有办法重新回来。
朱褐色佛珠被他缠在手腕上,下坠随着他叩拜的动作轻轻地拍打在他的肌肤上。
他再抬头时,眼底的清明依旧,“敢问古佛,在你与圣人所看见的未来中,可有九重仙尊堕落成魔?”
古佛最后的声音响起:“我们所能看见的仅限于今日,在我彻底消散之时。”
说完,高大佛像上的佛光彻底消失不见。
一直留存于世,却困于神袛之处的一缕佛魂,仿佛就为了回答季子随的几个问题艰难求存,最后在完成任何后消散。
佛像悲悯的眸光仍在,这次不知是在看谁。
季子随深深伏地,很久之后才起身,随后把佛珠摘下置于合于掌中,郑重道:“多谢古佛叩问我心。”
随后,他慢慢起身。
“古佛消散了。”青远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佛君如今可知如何做了?”
季子随转身,眸光是清晨云雾消散后的澄净,“是。”
青远长老的脸上罕见地出现几分笑容,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没有为古佛一缕神魂的消散而伤感,只是对着他说道:“既如此,我便与佛君一起前往下一程。”
他回头看向入口处,“带上我那徒儿。”
下一程,自然是命族。
“在此之前,我需得再做一件事。”季子随朝外走去,月白僧袍随之衣摆翩飞。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能帮助三界苍生渡过此难,而要想更近一步,他就要重新拥有情根。
他的情劫,会在情根归来的那一瞬才算真正渡完,他的道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圆满。
青远张长老自然没有意见,唯有空念听到要回命族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不去。”他始终记恨自己被命族舍弃,剥夺天赋一事,“我已经不是命族之人,我没有理由回去。”
然而,青远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家徒儿一眼,“如果你想打破生来的命运,就必须要去。”
空念最恨什么既定的命运,他相信人定胜天,虽然他从来没有胜过天,但这不代表他甘愿被命运摆布。
他知道师尊如此说的意思,心思也不禁动了动。
或许师尊说得对,他该回去一趟,至少命族里有可以改变他目前状况的东西。
“好,我与你们一起去。”他望着季子随走远的方向问,“什么时候出发?”
天已经亮了,远处传来清脆的木鱼声,这是留在慈悲殿的僧人在做早课。
慈悲殿的佛修数以千计,但在天柱坍塌,邪魔之气横生之时,派走的佛修占据了大半数量,剩下的佛修中还是以小沙弥居多。
青远看了眼缓缓升起的红日,古佛一缕神魂消散后,他也就没有需要长年累月待着的去处,决定等从命族回来后,了解身上的担子再去人界走一遭。
他只是仙鹤转世,自然不需要随佛而去。
他看了空念一眼,肃着一张脸道,“走,我去摘菩提叶给你沐浴。”
空念如今仙骨尽失,修为虚无,出了慈悲殿的大门,这副躯壳便会成为邪魔想要的栖身之所。
菩提叶的气息让邪魔厌恶,是现在适合他安全行走的好办法。
随着他话音落下,空念仿佛又闻到了包围着自己的苦涩味道。但他也知道自己师尊决定的事情更改不了,以前把他从命族带回如此,现在又要把他带回命族亦如此。
他只能苦着一张脸跟去。
阳光热烈,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一前一后地行走着。
另外一边,季子随已经跟青灯方丈说了在古佛那的经历。在得知古佛彻底消散后,青灯方丈也没有大惊失色。
“我知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他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神色间是对他的担忧,“佛君当真想好了吗?”
如若琼金在此,定会感叹青灯方丈此时没有之前对自己谈论佛君时的那么镇定。
季子随郑重地点点头:“古佛已经给我解了惑,这是我必要要走的路。”
木鱼声持续不断地从后殿传来,檀香袅袅。
“我生于白莲之中,却是在人界才被激发了七情六欲,品得了喜怒哀乐,看了许多悲欢离合。”他抬头看向殿内的佛像,眸光是如此一辙地悲悯,“完整的我才懂得众生如何苦,我与众生同感,而不是最终修成了一座冰冷的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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