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鬼簿(54)

　　他把柴放到柴房里后，去东厨升了火，蒸上饭等家人回来。

　　直到蒸笼已经冒满了白雾，林家人才背着夜色回来。他们脸色疲惫，脸上是难掩的压抑神情。

　　看到了林序蒸着的饭，他们深深看了两眼，然后把农耕的工具随手丢在屋里，在地上碰撞出刺耳的声音。

　　林母用手肘抵了抵林父，林父又弯下腰重新把那些锄头摆放整齐。

　　气氛有一些怪异和沉重，林家人什么都没说，林序也就什么都没问。

　　即使林家人除了这天以外，在往后的日子里都准时归家，愁绪也没再脸上浮现出来。看上去同平时一样其乐融融，没什么两样。

　　但林序还是察觉出几丝不一样的气息。

　　村里面的人都变得格外忙碌起来，那些已经头发花白了的老人重新扛起了锄头，奔走在田野间。

　　林母每天都要去柴房里，用手捧起一把把的谷粒，放在鼻尖嗅很久。

　　那场雨让夜郎西的路变得泥泞起来，上山的路变得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跌倒。林序腿上很多地方都被摔青、摔红，但他还是每天背着背篓上山。

　　柴房里的柴火也在一日一日地增加着。

 

第四十三章 干旱

　　夜郎西的天气仿佛是在一瞬间变得灼热的。

　　在所有人都陷入睡梦之中的时候，夜郎西仿佛被火烧过了一般，变得格外的炎热。

　　林序醒来时就听见过路人在念叨：“这个天气怪死了，之前还下那么多的雨，今天却热得像火烧。”

　　旁边另一道声音说：“热就热点了，去年比今年还热，还不是过来了。”

　　“……”

　　林序抹了抹自己的额间的汗，随手从床边抓了一把扇子，扇了扇风。

　　燥热褪去一些后，林序把四脚蛇从床上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四脚蛇动了动，伸出爪子要爬走。

　　林序把它捞了回来，嚅嗫道：“我好热，给我冰一冰吧。”

　　闻言四脚蛇收回了自己的爪子，认命般地被林序放在他的额头上。当天出门后，四脚蛇在河里待了许久，直到把身上的鳞片洗得干干净净。

　　一连着好几天都是高温，林序早上几乎都是被热醒的，导致他的精神变得恹恹的，话也少了很多。

　　四脚蛇给他充当着降温的角色，但在日渐炎热的天气里，那点鳞片的凉意也只是杯水车薪。

　　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多，林序走在任何有人的地方，都能听见人们说这样的天气要热死人，

　　只是没有人热死。

　　但有人热倒下了。

　　林母是被林父背回家的，她被晒得双颊通红，豆大的汗水从她的额间滴落。她眼睛紧闭着，双臂无力地搭在林父的肩膀上。

　　林序连忙打了些水来给林母擦了擦，又拿出最大的一把蒲扇坐在林母旁边给她扇风。但作用微乎其微，林母眼睛颤了颤，但始终没有转醒。

　　直到太阳落了山，没那么炎热后，林母才醒来。她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却不遗余力地使劲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要把一切的不舒服都捶走一般。

　　林父制止了她，让她好好休息。但林母揉了揉自己的头，说自己已经没事了，便下床收拾起了屋子来。

　　她的嘴唇毫无血色，身子有些发抖。脚步也有些漂浮，但又那么坚定。让林家人劝说的话语都卡在了嘴边。

　　第二天林母还跟往常一样，背着锄头出了门。

　　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很久、很久……

　　林序家门前的那棵往年一直常青的树，在这样的天气下叶子变得皱巴巴的，在夜晚下凉后才舒展一二。

　　那条林序捡到四脚蛇的河，河边的石块被晒得发白。

　　有一天出门时，林父告诉林序，在家好好待着，他们要很晚才会来。林序点头答应下来。

　　那天林父并没有回来，连带着整个夜郎西都比平时安静一些。后来林序才听说，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村里的人去凿山上那个流水的山洞了。

　　那个山洞的水顺着山可以流向夜郎西的每一户人家，但近几天来，这水流得越来越少了。

　　田里的稻苗正是需要好好生长的时候，没多久就可以收割了，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岔子。

　　林序不知道大人们怎么去处理这些事情，他只觉得家里人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总是很晚很晚才回来，每次回来时都带着一些愁绪。

　　但酷热的天气远远还没有结束，热得异常的太阳悬在天空之上，林序被勒令不许出门，他只能在家数着一阵阵的风。

　　他坐在院子里，听着过路人在喋喋不休地抱怨。

　　“这样的天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才入夏没多久，还要热很久。”

　　“之前还下那么好几天的雨，差点怕田里的苗要烂，结果现在点雨都没得。”

　　“这怕是比去年还要热好多，热死了。”

　　“……”

　　这样的天气，就算是林序坐在家里一动也不动，也不见得多凉快。但大多数人还要出门，他们还要每天顶着烈日在田野里。

　　但这样的天气远远没有结束，反而越演越烈。

　　夜郎西的河流里，流动的河水越来越热，也越来越少。田野里的水更是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在空中。

　　很快的，一些耐不住热的草率先死在了这个夏天。

　　紧接着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虫，尸体腐烂在地上最后形成一块块的小黑点。

　　林父开始每天都花上大把的时间去山上挑水，后来去山上挑水的人越来越多。

　　但山上的水却越来越少。

　　以前一到饭点，夜郎西便处处燃起炊烟，现在炊烟越来越少。

　　路过人的抱怨声也逐渐演变成争吵声，骂什么的都有。整个夜郎西都笼罩在一股阴沉的氛围里。

　　林序只能给自己的四脚蛇喂一些米饭，四脚蛇每次吃完，到了夜里肚子便咕咕叫。林序便坐起身来，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它的肚子。

　　旱灾还是在人们有预料的情况中降临了。

　　即使想了很多办法，田野里的稻苗还是在没结果之前就枯萎了。林序醒来从透过窗户往外看，不再是一片片青绿的稻田了。而是一块块皱巴巴的土地，裂成恐怖骇人的模样，一株株很快枯萎了的稻苗无力地耷拉着。

　　不远处总是能听见哗啦啦河水的河，流动得越来越缓慢，到最后干脆不流了。

　　这些都几乎是在一瞬间降临的，如噩梦般地席卷着夜郎西。

　　前前后后没多久的时间，夜郎西像是两个世界一般。之前大家都在忙碌中，期待着丰收的到来。现在大家却焦躁不安地走在土地上，不知所措，也不知何去何从。

　　焦虑蔓延在夜郎西的每一个缝隙里。

　　人们每天都在哭诉着这个天气，谩骂着这个旱灾。人们也变得更加忙碌，只是不在田野里忙碌，而是像无头的苍蝇一般，到处去寻找一些路子。

　　林父林母开始经常夜晚不回家，只叫林序饿了就吃一些干饼，或者随便吃点米饭。

　　在这些惶恐的气氛里，林序也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天气实在是酷热，四脚蛇也变得有些恹恹的。它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好好进食了，连着的高温天气，让它也不是很好受。

　　林序坐在通风的走廊上，给盘在一旁竹篮子里的四脚蛇扇风，扇子一会倾向他养的四脚蛇，一会倾向自己。

　　他擦了擦汗，难受地说道：“这个天气好热，是我出生以来最热的夏天了。”

　　“你看外面地里的苗全部死的死，枯的枯，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但是我只能在家里面待着，前两天隔壁那小孩跑出门，直接晕倒在田坎上了。”

　　“大人也不告诉我，他们现在外出做什么，只是说在家待着就好了。”

　　林序扇了扇风，低下眉头，喃喃道：“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

　　四脚蛇用尾巴蹭了蹭他的手指。

　　这样糟糕的天气，似乎过几个月就会过去，但在这样酷热的每一天下，这样的生活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生活一天比一天难。肉眼可见的阴翳笼罩在每一个夜郎西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