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职级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岁月竟从挺拔的脊骨走到了鬓边的白发。权力向上的阶梯, 每个人所用的时间与力气真是截然不同。
辜擎一也很客气地回应着:“谢谢您。”
本以为会冗长热络的交流竟这样结束了。下一秒, 辜擎一把头偏向温蛮,并向前走近一步。
“温蛮?欢迎你的到来。”
实际上在场的还有褚主任和林主任, 但对方就这样直接忽略了他们, 这让两位主任的脸色都有些许不自然。陈副所长笑眯眯地打了个圆场, 说道:“看来辜所对我们的研究员很感兴趣,好像你们是校友吧?”
辜擎一扬了扬眉:“我只是本科在科大读了四年。”但对于陈副所长的话没有否认。
科大确是温蛮的母校,可是以科大在学术领域的地位,每年都往各个领域输送着拔尖的科研人员,在场难说没有更多科大出身的校友。
温蛮感受到对方看自己的目光说不上多么友好,但也绝非抵触与敌意。准确的说是一种评估。
辜擎一视线里的热烈与审视,似乎更多是因为他没有把温蛮当作“人”的同类,而是一个猎奇新颖的研究对象。辜擎一显然很好奇,这个名叫“温蛮”的人类,为什么会令奥索兰产生如此强大的爱恋与执念。仅仅只是因为奥索兰初期寄生的对象吗?比起猜测,辜擎一喜欢验证。
验证的首要是收集与观察。
只不过事与愿违。
辜擎一看了看腕表:“我还有事情,这几天中途有机会再聊。”
后方的主席台也的确因为他的短暂缺席而变得有些无序。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刚晋升的年轻副所长,对研究所有着相当大的掌事权力,并喜欢把一切控制在手中。
辜擎一离开后,陈副所长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年轻有为啊。”
能站在陈副所长周围的,早都称不上年轻了。林主任撇了撇嘴,当面没说什么,只是对此表现得有些不屑。一行人坐下的时候,温蛮还听到对方小声地和自己组的研究员说道:“究竟什么异种,直接给送上那位置了……”
褚主任转头笑着对温蛮说:“好奇吧?”
温蛮看向身旁坐着的中年女人,反问道:“您似乎知道。”
褚主任摇头,不过她话里已然透露了不少信息。
“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些话,有的说他之前带着考察队和私人雇佣队在欧罗拉洲逗留了大半年。如果有什么重大发现,也那就是从那带回来的‘东西’了。”
好奇是人类的本质之一,促进了高尚的科学,也显示低俗的趣味。而这些,都会在不久之后正式召开的会议当中揭开神秘面纱。
距离会议开始已经没剩多久了,人员陆续到场。温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司戎发给他的消息,说他准备登机。
相隔一日,他就马不停蹄地要来了。
可能真的恰好有事,也可能真的闲得没事。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情况,竟都能作为司戎的理由,也都不能成为阻挡他来的借口。
温蛮刚回复完,就听到台上在说:
“我们今天的会议马上就要开始,请各位将你们的手机调至静音或关机状态……”
台上主持的研究员说到一半,话筒被辜擎一拿了过去。男人修改了下属的内容:“请大家直接把手机关机,等会有专人负责保管。”
现场还未安静,就发出更大的哗然。
这是以往历次会议中从未有过的规定。辜擎一对台下的不解乃至质疑充耳不闻,只重复道:“请大家配合。”说完,他直接把话筒还给了专人,径直走下台在第一排的中位坐下。
今天若没有达成完成这个流程,他似乎根本不打算继续推进议程。
在场的研究员们论资历的有资历,论脾气的也有脾气,当场就有人公开发声。
“辜副所长,你是主场,但脾气没必要耍给全场看!”
在嘈杂的人群中,这个声音不见得多么响亮,但一定刺耳。温蛮能听到,也就意味着辜擎一大概率也能。
温蛮侧目看去,辜擎一岿然不动,完全不打算制止骚乱,哪怕别人刺声他是正式场合耍小人脾气,都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台上的主持人尽力周旋安抚:“各位来宾,主要是因为今天有一个环节比较特殊,出于周全,我们做出了这样的安排,还请大家理解配合……”
只是辜擎一如此态度在前,主持人的解释便显得十分苍白。而打算配合主办方交手机的那一部分人,又因为现场不断的质疑与反对,同样产生了迟疑。本来早该开始的会议,就这样莫名而荒谬地耽搁了。
令温蛮感到诡异的是,辜擎一一个人的决定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台上的主持人虽然着急,但只是一味地安抚,这些在场的同是B省IAIT的研究员们对于辜擎一的决定,同样没有丝毫不满。
“欺人太甚!”
第一个人离席,随即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沉默的、谨慎的仍然是大多数。他们也在心里质疑辜擎一和B省IAIT的做法,只不过没有表露。
等会场经历了一次“清场”之后,辜擎一终于再一次站起来。
他对留下来的诸人说道:“现在,大家可以把手机关机交给工作人员了。”
气氛变得诡异。
温蛮一行人早在最开始就得到了陈副所长的示意,他们留下来,打算看看B省IAIT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当工作人员经过他们时,他们逐一将手机放在了一个单独的小盒子里。工作人员对温蛮友好微笑,并在每个人上交手机后分发给他们一个带有数字牌标识的手环。
温蛮的是99号,他随即也看到自己的手机被贴上了99号的标签。
待这一环节结束,辜擎一毫无过渡地开启了这场会议。他没有任何语言,直接连通了远程摄像头,这是在场所有研究员们都熟悉的:他们都是这样观测异种的。
但接下来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冷静——
这是一个巨大的注水柱,配合高清晰度的摄像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漆黑的、摇晃的鱼尾从镜头前划过,排布细密的鳞片是大自然绝美的创造,随着水波,这一片片的漆黑也都跟着泛起幽蓝色的光。这不是什么新发现的大型鱼类品种,而是被人们幻想过无数次、记载过无数次、此刻终于亲眼看到了的物种。
人鱼。
鳞片一直蔓布到了它的胸口,这使得这个生物钟的性征并不突出,但它如此地接近、符合长久以来人们对人鱼的想象及描述:极致魅惑的脸庞,人形与鱼征的绝妙交融,它的耳鳍就像一层薄纱,延展了如此瑰丽的幻梦。美中不足的是,它缺少双臂,代替的是两条同样很长的鱼鳍。
可谁能说真实的生命必须完全符合既定的想象?
它生动、鲜活的模样,甚至赋予了断臂维纳斯新的含义,驱使着人类的审美认知来迎合它本身。
极致的震撼中,现场反而变得彻底安静。
仿佛这只人鱼即在眼前,他们狂热到屏息。
倏然,连接屏里出现一双近距离的眼睛。原本静静浮在水柱中的人鱼仿佛发现了窥探,睁开了它的眼,现在也在窥探水柱外、摄像头外的世界。
“任何一点动静,都逃不过罗莱蕾的耳朵。”
会场这边,辜擎一无需话筒,他的话就能被众人听到。
罗莱蕾?
温蛮反应过来,这是欧罗拉洲某个地方对于人鱼的古老说法,结合刚才褚主任所说的关于辜擎一在欧罗拉停留半年的小道传闻,足以揭示他带回来的全新异种究竟是什么了。
用发现地的古老传说来为异种赋名,也算合适。
“罗莱蕾对电流十分敏锐。”
“诸位如果和她近距离见面,一定不会想看到她那时的反应。”
这就是为什么辜擎一事先强硬要求上交手机的原因。
不是因为什么秘密。
单纯就是一种服从性测试,提前筛选适合的人选。
“现在,我就想邀请在座中的一部分同僚,一起走近她,见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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