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长大后,才想明白其实自己也是一样,楚彻也是他唯一的羁绊,楚彻同样对此心知肚明,且没有向他点明。
他们都怀抱着相同的肮脏心思,欣赏对方为了自己在这个破烂世间挣扎过活。
那时他们的偏执都很纯粹,许知奚想有人管着他,楚彻想有人可以被他管着,这种病态的偏执在混乱畸形的寄生市里是无比常见的情愫,随着快节奏的生活一起变得稀松平常,生活态度和感情态度都是活在当下。
但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不满足于活在当下了。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转变,总之现在的许知奚想要更长远一些的生活,起码不是在未知的某一天突然消失,连道别都来不及。
楚彻愿意陪着他一起做这些事,许知奚在分别前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信任。
“传输成功,通路切断中,60,59,58……”
机械音从脑海深处响起,把许知奚吓了一跳,他砰砰乱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乱成一团的脑子也终于能够思考。
保住跃迁标记点,这是他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那个来自19岁的标记点是他和楚彻目前唯一一个办法相互联系的办法。
随着倒数趋近于0,许知奚感受到身体掌控权的回归,他能够小幅度地移动手指和胳膊。
“滴——”
尖锐的鸣响刺得人皱起眉,但很快他便发现这并不是脑海深处的声音,而是来自他所处的容器之外。
没等许知奚再深思,眼前倏地一亮,亮白色的白炽灯从四面八方打进来,仿佛他是舞台上唯一一个演员,正凌乱地站在聚光灯下。
许知奚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脸,眯眼向外看。
这是一个很像……棺材的休眠舱。
而休眠舱外围满了穿着白大褂的人,白大褂居然还是他平时上班常穿的款式,越过这群人的肩膀向后,这是一间明亮的屋子,墙壁空空如也,看起来更像是医院的病房。
许知奚的目光扫到一个身影,顿时整个人都僵住,连眼皮的肌肉都绷紧,他被定在原地,突然从胃口里反出一阵恶心。
他快速而又艰难地撑起身,拨开围着他的白大褂,扒着棺材边,一张口吐出来。
他在动作时能感受到自己脑瓜上贴着不少东西,稀里哗啦被他带得直响,扯得太阳穴生疼。
“药呢?拿药来!”
许知奚听到身边混乱的人声,但他耳膜也在疼,朦朦胧胧糊了一层浆糊,他垂着头一个劲吐,可除了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有人递过来一杯水,他看也不看就接过来,漱漱口,吐在紧跟着递到眼前的垃圾桶内,漱干净后又猛灌几口。
他的胳膊被人拉过去,许知奚使劲眨眨吐得满是生理性泪花的眼睛,看清了那人正举着一个针头要往里扎。
许知奚正要反抗,却突然看清了这人的脸。
大手牢牢扣紧他的手腕,青筋与血管刚浮现出个浅淡的轮廓,男人已经将注射器插入静脉,他鼻梁英挺,眉眼凌厉,抿成一条线的唇也线条分明,整张脸都像被阴影与高光刀刻斧凿得恰到好处的油画。
这是楚彻的脸。
许知奚不再动弹,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直到他把整支药剂注射完毕。
男人将针头拔出来,视线极轻地扫过他的脸,眼尾似乎挑起一些,又很快压下去,把针头丢入垃圾桶内,站起身准备结束通路连接的程序。
许知奚却手比脑子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把人扯得晃了晃。
男人几乎是在瞬间“啧”一声,将自己的衣角抢回来,后撤了半步。
他认出自己不是“许教授”了。
许知奚有些想笑,他挂在棺材边上的姿势有些狼狈,哑着嗓子开口:“别关通路,我要见于天竹。”
男人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他,身边一圈白大褂都带着或疑惑或奇怪的表情站在原地。
许知奚抬起还在渗血的胳膊,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有一条导线居然是植在皮层下的,顿时不敢扯了,又重复一遍:“我要见于天竹,现在立刻马上,见不到她我就要死了。”
白大褂们一下子慌了,看向正中央的男人。
“我不能死,我死了你给我陪葬,不然我下辈子还缠着你。”许知奚继续说。
白大褂们看向中央男人的眼神变得惊恐,有一种得知大秘密后唯恐命不久矣的震惊与慌乱。
男人终于有所反应,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许知奚,看了会儿才转头说:“去找。”
白大褂们一哄而散,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许知奚这才得空查看,四面的墙壁上没有任何屏幕或显示器,整间屋子只有这一个棺材……休眠舱,以及休眠舱一侧的一台小型检测仪器。
男人沉着脸,走近一些把许知奚头上乱七八糟的导线一根一根拔掉。
许知奚坐在舱内,也沉着脸不说话。
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只剩下小检测仪运行的声音,机械女声在对本次连接进行总结,男人按照许知奚的意愿将连接总结的自动上传拦截下来,等待于天竹的到来。
半晌,他们异口同声道:“你……”
许知奚愣了愣,闭上嘴。
男人也不再说话。
许知奚等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要打个招呼:“你好。”
在这离奇又诡异的开场白下,男人也默默说:“你好。”
许知奚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看着男人背过身去检查设备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说:“我到这边办点事,办完会回去的。”
男人闻言侧头看他,眼里有转瞬即逝的烦闷,却还是客气缓声说:“知道了。”
又是沉默。
许知奚有点不适应这样的“楚彻”,他尽量减少和他发生交谈,却听到男人没忍住的反问:“大概多久?”
“我不知道。”许知奚实话实说。
男人紧皱着眉,看起来心情非常烂,他像是在和自己说,也像是在和许知奚说:“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许知奚心道许教授在里世界度假,他也没有办法。
结果男人下一句话是:“还以为这次是他回来了。”
许知奚莫名其妙起了一股无名火,也许是和楚彻分别时积攒的难过,也许是看见另一个楚彻的微妙不爽,他回怼了一句:“我倒希望不用到这来,我那头也有人在等着。”
他们默契地怨恨对视一眼,默契地纷纷闭嘴。
过了几分钟,男人说:“我是一叶方舟的首席编程官,不上班时是黑客,目前负责实验田计划的对接。”
许知奚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第无数次拧起眉,又强行伸手把眉头抹开:“随便。叫大名?”
“我不想。”许知奚说。
男人烦,看他一眼:“那你又怎么称呼?我也不想叫你大名。”
许知奚也烦,他感觉自己胸腔里都是愁,偏偏看着楚彻这张脸发泄不出来,闷声闷气道:“随便。”
气氛凝滞了一秒,男人率先妥协:“他们叫我楚先生,你也这样叫吧。”
许知奚“哦”一声:“那他们怎么叫我?”
“老师,教授,你挑一个。”
许知奚都不喜欢,最后还是挑了个更官方的:“教授。”
“好的,许教授。”楚彻可算是松了口气,他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我去接于天竹。有些事我还是要说清楚,你刚刚把我和许……我和他的关系捅出来了,接下来可能会遇到一些烂摊子,你自己想办法吧。”
许知奚瞪大了眼睛:“我哪里捅出来了,你不还是我——”
“我不是你哥。”楚彻冷漠地打断他,“在这里,我们没这层关系。”
说完,他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诡异的欣慰:“我们也没想到,你们在那里面变成兄弟了居然还能搅和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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