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甩着尾巴滑过他掌心手腕,与他表达谢意,神态依旧高傲,倒是肯亲近人了。
做完这些,这灵狐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没入了山林间。
容兆不由生出点怅然若失之感,神识中依旧一片混沌,前事不知,便也作罢,只在这里坐下,入定养息。
如此,又是三日。
身后响起脚步声时,他才睁眼,静了一息,察觉到颈边微凉,抬起的手制住了后方之人带过来的掌风,用力将人拽下,回头看去。
便又对上那双仿若能直视人心的深灰眼瞳,这一次除了试探之外,那双眼睛里还藏了几分狡黠。
“狐狸精,恩将仇报。”容兆低骂,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不太想移开。
化了形的灵狐变作高大俊美的男子,此刻被他拽住手腕跪蹲在他身后,却无偷袭被抓的狼狈,眼里盛了笑,也在打量他。
含笑的目光落至容兆的唇,灵狐学着他说话的方式,开口:“多谢仙长助我。”
容兆从此留在了山间。
这只灵狐虽化形晚,修行天赋却格外优越,尤其于剑道之上,在容兆指点下轻易入了门,是唯一能跟上他的剑势,直至与他打平手之人。
容兆苦心孤诣想自创一套剑法,却总不尽如人意。灵狐演练着他的剑法,不流畅处便自行改了,容兆起初不在意,渐渐才发觉他改的地方,确是自己独自一人难得突破的,改过之后,豁然开朗。
于是一人剑法改为了双人合剑,他与灵狐每日在山中磨练剑法,心灵契合、情洽意笃,怡然自得。
从此山间不知岁月。
直至剑法圆满,自腕间生出的红线灼热滚烫。
微风拂面,容兆睁开眼,怔神半晌,不知今夕何夕。
乌见浒拿了本书走过来,在书案另侧盘腿坐下,看向他。
容兆还维持着侧身一手支着额头的姿势,耷下的眼里留有久睡后醒来的困倦。
“醒了?”
被乌见浒的声音唤回神思,容兆抬眼看向他,恍惚了片刻。
想起这里是天音阁,他与乌见浒在此整理书典,他不知几时睡着了,这会儿已是日暮时分。
乌见浒看着他:“你在发呆?”
“做了个梦……”
“什么梦?”
隔着一张书案,容兆回视向乌见浒,对上那与梦里一般无二的深灰眼瞳,虽样貌并不相似,他却无端觉得,梦里人便是眼前人。
“梦到了一只狐狸精。”容兆轻声道。
乌见浒笑着:“是吗?”
“嗯,”容兆忆着梦中种种,恍然似平静心潮间投下一粒石子,荡开些许微波,“我与他一同练剑,共创剑法,同度山中悠长岁月。”
“后来呢?”
容兆微微摇头,略有遗憾:“后来便醒了。”
乌见浒注视他的眼:“真喜欢狐狸精?”
容兆想了想,回答:“更喜欢你,你也是狐狸精。”
“变不成狐狸了。”乌见浒道。
“那也还是喜欢你。”容兆的声音依旧很轻,但没有犹豫。
这里是天音阁第九层,唯一不对门中弟子开放的禁地。楼中寂静,风过无声,乌见浒却听到了容兆的话音落下时,自己心头那一点微妙的颤响。
他眼底笑意愈深:“真的?”
“真的。”容兆重复。
乌见浒心满意足,翻开手中书册:“方才看到这本书上也有关于上神与通天神树的记载,还挺有趣的,说给你听听。”
容兆只静静看着他,乌见浒将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道:“上神于人间结识道侣,因对方本为半妖,寿元有限,注定无可登天。他最终选择留下,陪道侣白首入轮回,寄期望于将来。通天神树汲日月天地精华,十万载方能凝结生命之力。他留给后人的是成神路,真正留给自己和道侣的,其实是神树的生命之力。”
容兆的目光凝住,面前之人复又一笑:“挺感人的故事,上炁剑谱当年本也留在了天极峰的石碑中,他甚至算好了石碑现世的时间,可惜三千年前被宵小之人窥得先机,占了剑谱,差点毁了上神当初这一番心血。”
容兆无言良久,一个梦、一个故事,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他看向自己手腕隐现的红线,本该在剑法彻底练成时才出现的东西,却早已有之。
或许这道红线天生就在这里,在他们初接触上炁剑法时,就已被唤醒。
“故事讲完了,”书翻至最后一页,乌见浒随手搁下,“好听吗?”
容兆缓缓眨了下眼,点头。
楼外传来钟声,惊飞起悬停于窗边的一只蝴蝶,扑扇翅膀向前方岚霞深处去。
钟声不绝,萦绕耳畔。
乌见浒拉过容兆右手,与他手腕交叠,两道红线紧贴,热意流窜。
“容兆,梦只是梦,故事也已是前人之事,不必太在意。”
容兆看着乌见浒,施施笑起来。
确实,是或不是本不重要,何必深究。
他心头一松:“回去吧。”
夏日总多雨,乌见浒撑起伞,与身侧人并肩走于山道上,静听落雨声。
他手中伞柄轻轻一旋,带起水花四溅。雨水扑面,丝丝沁凉。
那一刻容兆脸上的笑,也随之粲然绽放。
回到出云阁,雨势也逐渐大了。
容兆下午睡了太久,愈觉困倦,枕于乌见浒腿上,由着他的手指穿过自己发间,以灵力为自己烘干长发。
半梦半醒间,他又想沉沉睡去。
后有侍从进来禀报,说明日合籍大典,来观礼的最后一批宾客也到了,都已安排妥当。
容兆耷着眼,半日不见反应,乌见浒便替他吩咐:“好生招待着,不必再特地来报。”
待人退下,容兆才倦懒开口:“灏澜剑宗人早几日就到了,听闻对你颇有怨气?”
乌见浒垂目看去,容兆依旧半阖眼睡意朦胧,慵懒得像窝在自己怀中的一只猫。
“是啊,怨我这个宗主没用,合籍大典都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办。”他笑道。
“那便去灏澜剑宗再办一场就是了,”容兆随意说着,“也无妨。”
乌见浒乐道:“再办一场?那下回那些人是送礼还是不送礼?到时候怕是整个仙盟都要怨气冲天。”
“不管他们。”
乌见浒埋头贴向容兆,笑了一阵,心情愈好。
容兆在他怀中转了个身,面向他,睁开眼,抬手抚上他的脸,摩挲一阵。
乌见浒见他闷不做声,问:“在想什么?”
“乌见浒,你我之间,是天注定的。”容兆轻声道。
“嗯。”
乌见浒覆上他贴在自己面颊的手背,拉下吻了吻他手心,再往下,一根一根吻过指节。
容兆感受到乌见浒唇间的热意,沿着指尖蔓延向自己。
雨落了整夜,至天明方歇。
雨后天霁,正是好光景。
清风铺开香屑漫天,红绸彩絮四处飘飞,更添喜庆。
灵猫自墙根下钻出,今日它加餐,兴奋摆动脑袋,胸前铃铛叮当作响,随风送远。
夏花开得正娇艳,缀满枝头,漾碎了满目晨光。
脚步声进进出出,一张张忙碌的脸上洋溢欢欣,抓一把灵果,互道一声同喜,便算与有荣焉。
紫霄山上欢声鼎沸,天阶两侧已高朋满座。
酒倒出,馥郁酒香四溢。
人人开怀畅饮,喝多了的长老们忆往昔,弟子追问从前事,皆与那俩人有关,调侃之间,尽是惊羡。
容兆换上大红喜袍,愈如夏花中最明艳的那一株。
乌见浒以剑柄挑起他下巴,调戏了他一回,在容兆似嗔似怨的目光中方才收手,嘴角噙笑,格外愉悦。
他拿起发带,帮容兆编入发间。
容兆也同样,亲手为他束了发。
吉时已至,钟声又起,绵绵不绝绕于云巅。
彤云似锦,浮岚暖翠。
风卷起袍袖翻飞,滚过流霞,他二人携手,迎着明朗天光,一同往紫霄山天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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